早饭

2019年的十一假期，刚好碰上父亲的七十岁生日。

为何不说七十大寿，而说是七十岁生日呢？按我们当地的风俗，七十大寿应该是儿女提前一年或两年跟父母做的。而前两年，我的生意出了问题，父母知道我好面子，怕我为他们花钱，同时也想给我这个长子，在两个弟弟面前留点面子，所以我一提起做寿之事，他们就说不通知亲朋，不做七十大寿了。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七十大寿？我做为长子，心中是有愧的。

三弟一家在宁波已有几年没回咸宁。这次三弟携妻女回来，我们全家因父亲的七十岁生日而团聚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一晃就到了10月5日，三弟全家就要返程了，订的是汉口到宁波的高铁票。

5日早上，天还没亮，我就隐约听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偶尔还夹杂着父母那压低嗓门，小声急促的说话声。

我起床一看，厨房的灯亮着，母亲佝偻着腰，正在炒菜，父亲在旁边案台给母亲打下手。

我睡眼惺忪的走到厨房，定睛一看，饭桌上已摆上了满满的一桌菜，杯盏碗筷都摆放整齐了，甚至还摆上了两大瓶果汁饮料！

“妈，早上干嘛搞这么复杂，下一锅面条不就行了？”

母亲边炒菜边说，“今天你弟全家要出远门，我炒了一个顺风，你们吃了，出门在外都顺顺利利的。”

噢！这是鄂州梁子湖边老家的风俗——儿女出远门的时候，早上家里会做上一顿丰盛的饭菜，出门的儿女吃完早饭，就背起行囊，踏上前程。

虽然从老家搬迁到咸宁四十年了，但母亲始终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我每次回家，早上出门时，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其中肯定有我爱吃的爆猪肝，也肯定还有一盘青椒炒顺风。

儿时的记忆中，母亲身材高大，做事麻利。在挣工分的年代，父亲在镇上教书，母亲在家务农。一字不识的母亲，一直都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每天出工和青壮年男劳动力一样，也挣8个工分。

母亲在生产队中午收工后，一般都是匆忙扒几口饭，顶着烈日就去砍柴，或者去挖半夏（一种中药材）、捋万金叶（万金油的原料），为的是在赶集的时候卖点钱给我们买书买本子，或者是给爷爷奶奶买点布缝身新衣裳。

夏日的午后，知了可能也怕热，叫的声嘶力竭。我们小伙伴在午饭后，就用一根长长的竹篙蘸上黏糊糊的面粉团，循着声音去抓树上的知了。等到我们玩累了，才看到母亲拿着镰刀，一身尘土的从村口回来，热得通红的脸上还黏着草叶……。洗把脸，她又要出工了。

母亲年轻时，对我们兄弟三人也十分严厉。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兄弟三人，从没有在母亲的怀里撒过欢。相反，在我们贪玩不读书，或者去村口池塘里玩水游泳时，她总能随手摸到一根荆条，一声不吭的对着我们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抽……。

每个母亲年轻时，对自己的孩子，都有自己的表达方式。我的母亲，给我的记忆是，树枝、竹枝，柳条、荆条，在她手上象变戏法一样，随取随用；她那凶神恶煞的呵斥，伴随着我们兄弟三人歪歪扭扭的成长，至今还停留在我们的脑海里。

记得我十一岁的时候，嘴馋想吃竹笋炒肉，于是趁着一个雨夜，到附近村子的竹林里偷了一麻袋竹笋回来。母亲看到后，摸出一根竹条，边打边骂：“叫你吃竹笋炒肉！叫你吃竹笋炒肉！……”。当晚就抽得我皮开肉绽……。

可现在的母亲，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只是不停的叫我们多吃菜、多吃菜……。原先硬朗的身板，已经明显的、永远的弯了。母亲的手脚，也大不如以前麻利，三弟临行前的这顿早饭，她可能头一天就开始准备，第二天再起个大早……。

我们兄弟成人后，我再也没有听到母亲的呵斥声了。有时候我都有点怀念，要是还能再听到母亲的呵斥声，就好了。我愿意回到那样，那就是，我还小，而母亲，您未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