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伍德岛外围海岸。
金雌鹿号。
时间已经将近过去一个月,船长在昨天就宣布了发船的时间。
是在今天的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
离日出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那些在海湾里捞鱼、进入森林最外围采集的水手正在撤回。
浮游石的魔法阵系统正在进行预热,漂浮在海面上的金雌鹿号轻轻颤动着,带起的些微水波很快淹没在海浪之中。
然而,回来的冒险者大概只有八成左右。
船舱内桐油的味道被药物的甜苦气味所替代。
医术高明的药师来往穿梭于各个船舱之间,尽可能地为冒险者提供治疗。原来的储藏室被改装成了临时医院,以便于将受伤较重的病人集中进行治疗护理。
从事医务的人员看来都十分熟练,气氛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井井有条,毕竟他们也是见惯了类似的场景。
在安置重伤员的单独舱室内,传来了一阵阵闷哼。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被他的队友按在床上,周围布满血丝的瞳孔时而放大,时而收缩,丝丝冷汗连绵不绝地渗出,看起来异常痛苦,他死死地咬着一块毛巾,脸颊的肌肉时而因为用力过大而颤抖着。
他的左手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下来,断口极其不平整,虽然队伍中的自然元素师用恢复魔法做过紧急处理,也只是勉强止住血而已,在漫长的赶路途中,伤口的组织很多已经溃烂。
一名药师正使用着复杂的刀具,切除着伤口的烂肉。
此种感受可想而知。
不过相对于那些永远长眠于古木之森的人来说,他算是一个幸运儿,如果伤口没有发生感染而愈合,也不过是丢掉一只手而已,虽然不能继续冒险生涯,但是队伍的补偿与分成足够他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
……
老船长在视野开阔的船长室,默默地看着古木之森的方向。
如果从道德的层面来讲,他一定愿意多等那些冒险者几天,虽然机会渺茫,也许还会有迟到的人回来。
但是船上的食物储备却并不允许这种情况。
拿在手中的、装着浓烈的渣酿白兰地的酒杯倒影出了他的面容,老船长发现自己应该算老了,老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有足够的经验,他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他能接受许多,他能理解许多,他能看淡许多。
一个月前自己为冒险家们的出发祝福时,用的是相同酒瓶里的同一种酒,此时品尝起来,却有许多复杂的滋味。
这些冒险家与他非亲非故,而从他12岁跟随父亲加入到飞艇运输行业开始,他已经见过太多再也见不到的面孔了。
虽然如此,但是每次入睡之前,他会不经意地思考一个问题。
是不是,自己把这些人运到危险之地送死呢,自己,有没有罪过呢?
那个自己交谈过的年轻人,此时是永远沉眠,还是在回来的路上呢……
气温渐渐升高,阳光愈加明媚,烈阳下的无尽之海渗出浅蓝色的光,凌凌的水波反射出美丽的光纹,映射在船长室的天花板上。
太阳越来越接近最高点,大副克鲁刚刚处理完一些琐碎的事物,来到了船长室。
老船长知道,他的大副是来提醒他拔锚的。
不再凌厉的目光最后扫过奥德伍德岛森林的边缘,寻找着一个期待中的身影。
蓝绿色的浑浊背景之中,突兀地出现两个小小的点。
老船长拿起了摆在桌子上的单筒望远镜。
一男一女的组合在地面上起伏着,快速地接近金雌鹿号。
在浮空术的加持下,两人每一步都能跃出很长一段距离,形象也变得愈加清晰。
灰色的斗篷异常醒目。
“还有回来的冒险者!快用小船接他们上来……”
当沿着绳梯爬上甲板,双脚踏在坚实的木板上时,达克鲁还是松了口气。
他的灰色斗篷沾满了黏黏的树液,数片或已枯黄或是新鲜的叶子黏在上面,好不狼狈。
阿尼娅也没有保持住风采,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在意外表了,实际上,两人在回程的路上睡眠都很少。
她接过水手拿来的清水与鱼干,尽管疲惫不堪,还是道了声谢谢。
达克鲁只是点头表示谢意,却没有接受水手的好意。
……
船锚已经收好,预热完毕的浮游石法阵开始加大功率,金雌鹿号狭长的船身在元素流产生的轻微噪音中与水面缓缓分离,也暴露出了船底下新附着上去的诸多贝壳。
它在半空中借助风帆与旋翼笨拙地转向,朝着来时的方向加速,渐渐消失在海面的远方。
奥德伍德岛与古木之森重新陷入寂静,回归它自然的状态,或者说,是为下一批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们做着准备。
……
海面上漂浮着一艘飞艇的残骸。
虽然这艘比金雌鹿号巨大两倍左右的巨兽已经千疮百孔,但是在隔水室、木质材料与勉强运转的浮游石让这艘飞艇免于沉入深海,永远消失,而是能够在烈阳下传递出悲惨的信息。
船身上没有飘荡着白旗(通用的求救信号),一些大胆的水手登上这艘残骸,没有在隔水仓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黯淡无光的陈旧血迹与遗漏的、腐烂发臭的断肢残骸。
可以看出发生了惨烈的接舷战,不,不能称之为战斗,这是一场屠杀。所有的尸体似乎都被袭击者带走,给死后的人们带来永久的厄运——虽然两个敌对帝国之间战争不断,但是所有的人类都带有共同的信仰——遗体必须带回故乡安葬,并接受自然神殿神职人员的祝福,以确保灵魂永远安宁沉寂于土地之中。
那些曝尸荒野或是葬于异国他乡的情况被视为诅咒。个别地区甚至有些激进的信仰认为,葬于他地的灵魂会在地狱之中承受火焰的焚烧,直至永久。
在得知没有幸存者之后,金雌鹿号并没有在这里多作停留。
……
莫尔城,南部港口。
此时离日出堪堪过去一刻左右,港口却已经有了繁华的气息。
人们认为新生的阳光是纯净的,远行的人在出行的那一天沐浴晨光,会交到好运。
早起的商人们已经准备好了各色丰富早点,带着拘谨的笑容迎接着每一位饥肠辘辘的旅人。
在早点之中,以通宵熬制的浓郁却爽口的小鱼汤与清咸的鱼粉饼最受欢迎。
在霞光的掩映下,一艘飞艇的轮廓隐约出现在远方的天空中。
在与出发时的光鲜亮丽相比,此时的金雌鹿号已经减却了不少风采,布满船底的贝壳固然是一点,然而从上面鱼贯而下的冒险家中明显带有一份淡淡的灰色气氛。
当地的一些药师带人准备好了许多担架,把一些重伤员带到条件较好的医馆治疗。
有些路过的人虽然觉得唏嘘,但也并未觉得多么悲伤。
每一艘飞艇回来时,都是这个样子的。
每年都有冒险家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
……
莫尔南城,后街区,橡木桶酒吧。
气氛安静地诡异,连几个月前那种小声的交谈都没有了。
虽然说是资深冒险者,但是冒险者与怪物之间,谁都没有绝对的胜算,在复杂的环境中存在太多危险的条件。
像是为死去或者伤残的人们默哀一般,酒吧里的人只顾着一杯一杯地灌下麦酒,谁都没有心情去打破这种诡异而合理的宁静。
酒吧内部的小包间。
达克鲁与阿尼娅明显是有事情要商量的,所以不能坐在大厅之中,所幸橡木桶酒吧尽管不大,但还是有配置包间。
不一定要强行用某个词来概括两人之间的氛围。
达克鲁在女士面前也不去在意形象,拿起装着小鱼汤的大碗就饮了一口——金橡木酒馆的小鱼汤加了很多独门香料,色泽偏红,味道要稍微重上一些,但是香气却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阿尼娅小口地咬着鱼粉饼,在达克鲁看来,也许一小块就够她嚼个一刻钟的……
也许终于难以忍受沉默,“以后打算怎么办?”阿尼娅没好气地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该由我来问吧”
“哈?看你一副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达克鲁抬起头,正视着阿尼娅淡蓝的眼眸:“总觉得,你不像是冒险家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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