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儿……”
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将视线从面前一望无际的蛮古大山上收回,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脸上的迷茫也在转瞬间融化为了一片温暖,还透着一股俏皮。
“父亲……”
“早早的跑出来看了一上午了,快回去吧,你母亲做好午饭了,下午我们还要去参加‘酋洛合萨’大会。”说完,中年人就准备转身走了。
“父亲,还有比蛮古大山更大的山么?”少女依旧盘坐在近一人高的大石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没有了。”中年人的脚步略略滞涩了一下,然后继续向前走。
“殇州以外都没有么?比如蛮古大山那面的瀚州也没有么?”少女心有不甘的继续追问,怕父亲走远了听不到,嗓门也提高了一些。
“……”正当中年人迟疑时,他看到了远处飞奔来的一个身影,“格鲁特来催我们了,赶紧回去吧。”
少女坐在高处,其实更早就注意到了有人正在赶过来,远远的看去,就像一座小山在向自己移动。距离渐渐拉近,竟能感到脚下的地面有一些震动。小山停在了中年人的面前,一个高出他一倍的庞大身躯从胯下的牦牛上下来,有些拙劣的颔首,
“合萨……大合萨找你,他已经在你家等你了。”他咬字有些生硬,并且嗓门很大。
“格鲁特,我跟你说过了,以后说话的时候离我远一些,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不过你最近的中州话好像进步了,”说完转过身向少女招了招手。
少女从巨石上轻盈地一跃而下,三跳两跳的就来到了父亲的面前,然后很娴熟的爬到了格鲁特的肩膀上,转身坐了下来。
“你已经不小了,不能总这么欺负格鲁特,快下来。”
“好久没有让格鲁特带我去摘“冰火粒”了,再不去就过季了,格鲁特,待会吃完午饭你带我去怎么样?”少女没有理会父亲的嗔怪。
“今天可能不行,大合萨要用我。”格鲁特面带难色的挠了挠头。
少女颇有些失望,垂丧着从格鲁特的肩头滑到了牦牛背上,因为一般情况下,格鲁特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的。格鲁特是大合萨木托的徒弟兼护卫,他是被木托从宛州人贩的手里救下来的,当时他不过七岁;但是他那时已经比那些把他关在笼子里的人族护卫高出一个头了。木托把他救下来,按着他的指示带他回到他在蛮古大山下的家——一个废弃的涵洞。木托走进去,看到躺在地上的一个庞大身躯,和一地的鲜血,他把石床上的毛皮毡子随手点着了,然后走到洞外告诉格鲁特,他的母亲并没有在里面,估计可能也被带走了,并且问他愿不愿意和他回去;格鲁特看着眼前亲和的面庞,又望了望已经冒出黑烟的“家”,就点了点头,从那时起,他就和木托生活在了一起,所以也算木托的半个儿子。
在格鲁特九岁的时候,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婴儿来到了雪山城,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当时夸父族和人族的战争刚刚止息,体态弱小的人族敢到雪山城,无异于送死。但是,他们非但没被杀死,还定居了下来,而男人更凭借着高超的医术在两年间成为了部落的合萨。一个异族成为尊贵的合萨,并且还是敌对的人族,这更让人感觉实在匪夷所思,但是随着男人的到来,雪山城内的老弱病残也渐渐长寿了些,所以大家都觉得他是福星,也就慢慢适应了这一家三口的存在。大合萨经常来找男人聊天,格鲁特伴随他左右,也就经常能见到这一家三口。那时起,那个人族的女婴就经常在格鲁特身上爬来爬去,他也不烦,甚至还经常把她抛来抛去,女婴总会乐得嘎嘎直叫;渐渐大些,女婴变成了女孩,就经常坐在格鲁特的肩头去雪山城的大街上逛,也会到城东的蛮古大山脚下去摘野果子。
殇州严寒,终年冰雪,唯有那么一两个月可以感受到一点暖意,那时候,殇州才能看到一点绿色,而各种植物也会尽量在那段时间开花结果,繁衍撒播。但是耐寒的植物毕竟有限,殇州特有的一种矮壮的树木,是这段时间内绿色的来源,它还会结出一种成串果子,这种果子外面是层粗砺的厚皮,拨开就可见到晶莹剔透的果肉,吃起来酸爽清甜,带有一种透心的凉意;果核就更为奇特,被细密的纹路包围,并且触感温润,好像里面有东西在燃烧。所以,很多夸父会拿这些果核来串成一串,戴在手腕上,或者挂在脖子上,久而久之,这东西就传到了东陆,所以在宛州的一些玉石商铺里,也能见到这种串珠在售卖,标名“火珠”,价格倒也不算特别昂贵,冬天的时候尤其畅销,很多人都会买来捏在手里取暖。但是这种果子往往长得大小不一,并且果核也不一定十分的圆满,即使是同一串,也是良莠不齐,所以一串看起来大小匀称,颗粒饱满的果核串珠,往往就价格很高,因为即使吃一棵树,也不一定能凑够一串品相上佳的串珠。这种果子,就是“冰桂子”,它还有另外一个形象的名字,叫“冰火粒”。少女的手腕上就有一串品相极佳的火珠,那是她和格鲁特用了三年时间串起来的。
听到格鲁特拒绝了自己,少女坐在牦牛背上,惺惺的摩挲着手腕上的火珠。格鲁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尴尬地呆立在一边。
“格鲁特,我们快回去吧,不要让大合萨等急了,”中年人打破了略僵的气氛,转而又对少女说“等‘酋洛合萨’大会完了,再让格鲁特带你去吧,最近大合萨需要他的地方很多。”
说着他也跨上了牦牛,格鲁特“哦”了一声,随后也骑了上去,然后拽起缰绳,催动牦牛向来时的方向奔去。
“大合萨有什么急事找我,他现在不是应该在‘酋洛合萨’的会场那准备下午的大典吗?”
“这个……您见到他就知道了。”格鲁特含糊地说道。
“大合萨有说过不能提前告诉我?”
“那倒没有,只是……只是我看他有些和平时不同,所以,不敢说。”
格鲁特的话让中年人心里有些不安,少女也从刚刚的失望中回过神来,开始关注他们的对话。
“大合萨上午有见过什么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收到了一封信,是用东陆文字写得,大部分我也看不太懂,只能看懂几个字……”
“什么字?”中年人很紧张的追问,少女也扭过头来看父亲,她很少看到平时不动如山的父亲如此紧张,甚至可以说慌张。
“呃,什么‘丹云大山’、什么‘龙之术’……”格鲁特面露难色的回忆着,但是中年人的脸色却成了铁青色,目光有些呆滞,但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停!”中年人喝止住了牦牛的步伐,但是仍旧冲出去了十几步才停下。那不是什么“丹云大山”,而是“彤云大山”!中年人的心中翻江倒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你们两个现在去摘冰桂子吧,我自己回去”,中年人很快恢复了镇静,对女儿和格鲁特说道。
在两个人还没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从牦牛背上赶了下来。
“格鲁特,我不来接你们,你们不要回城,摘完冰桂子,可以带着端儿去你之前的涵洞,还记得在哪吗?”
“记得!”格鲁特之前也经常带少女去那个地方玩。
中年人又非常郑重的面对少女,
“千端,跟着格鲁特,我如果不来接你,不许回雪山城,切记切记!”说完就催着胯下的牦牛向着城内飞奔而去,留下木讷的两个人站在原地。
千端看着父亲飞驰的身影,头顶的乌云忽然压得很低,从雪山城的上方向着他的方向蔓延,似乎就要压下来将他吞噬……她有些不安,但是格鲁特俯下身,将她扛到肩上,朝蛮古大山的山脚下走去。千端的内心随着身下的格鲁特的步伐一掂一掂的,越来越沉,变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扭过头,父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山坡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