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导论
今天下午讲了近代第二次起源，我们叫做科学革命，就是科学在文艺复兴时期经历的一场根本的变革，这段变革的后果就带来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现代科学。现代科学是有用的，其用处是无以复加，可以这么说，今天我们沐浴在现代科学巨大之用的光辉之下。但是今天我们问的问题是：文艺复兴只是复兴了希腊的古典科学，这种无用之学怎么会导致现代科学的起源呢？从无用之学到有用之学的转变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了这个转变？
二、历史背景
简单回顾一下希腊科学的历史命运。希腊人有科学，并没有使这个民族繁荣富强，并没有使这个民族过上富足的自由的生活，相反这个民族到现在还挺惨的。所以我们对希腊文化的尊崇不是基于它现实的荣耀，不是对现实生活、世俗生活的富足的向往，而是用精神形态的一种向往。希腊古典时期结束于公元前323年，一般认为这一年是亚历山大大帝去世的那一年。我们知道希腊古典时期的结束是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把希腊文明传播到广阔的亚洲和非洲地区，在这一地区，亚历山大大帝及其手下的将领，把希腊大帝传播到了更广阔的地域，与当地的文明相结合，形成了所谓的希腊化文明，一般认为是正宗的希腊文明与当地东方文化结合的产物，东方文化比较注重实用，希腊文明很推崇推理演绎。一般认为希腊化实际上是从公元前323年到公元前30年，是这么一个历史背景。
罗马后来也陷落了，当然公元前476年，西罗马帝国被蛮族入侵，被灭掉了，欧洲从此进入了漫漫长夜。所以，欧洲文明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在希腊罗马古典时期非常辉煌，后面就衰落了。东罗马帝国，后面被称为拜占廷帝国，它产生了很多希腊文明的火种，但是它这个火种一直处在一个隐蔽状态，东罗马帝国实行政教合一，所以希腊科学也没有机会发展。
希腊科学真正的凤凰涅盘是在公元8世纪到阿拉伯地区，阿拉伯那个时候处在上升时期，阿拉伯文化是在7世纪崛起，8世纪开始环地中海，特别是东地中海沿岸发扬光大。那个时候他把希腊科学文明全方位引进他自个儿的世界里去，曾经有一度造成了辉煌的阿拉伯科学的黄金时期，当时许多重要的希腊科学典籍译成了阿拉伯文。非常可惜，伊斯兰社会固有的界限没有使得希腊科学发扬光大，所以今天看到的现代科学没有起源于阿拉伯。按道理希腊科学的火种最早是传播在阿拉伯世界的。
公元1000年左右的时候，有一个重要的运动十字军东征，他们试图夺回耶路撒冷，来来回回搞了几百年。这个过程中他们在黑暗的中世纪接受了来自阿拉伯地区的文明，特别是来自希腊。所以十字军东征后果之一就是促进了欧洲的学术复兴，从漫漫长夜中苏醒过来。在公元11世纪到12世纪左右，欧洲黑暗苏醒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大翻译运动，把希腊的典籍由阿拉伯文翻译成希腊文，称之为第一次学术复兴。这是一个历史背景。
三、没有基督教就没有现代科学
现在进入现在的主题，现代科学真正的起源是什么？有一个主题叫没有基督教就没有现代科学，这个说法很惊心动魄。对于中国人来讲，我们受的教育，所接受的都认为宗教科学是死敌，很多人都会问，说为什么牛顿这么伟大的科学家会信教呢？他早期做科学做得很好，晚期是不是又失足了，犯了错误，成了信徒，所有这些都是自己的文化教育造成的一个系统性的偏差。我今天告诉大家的是基督教在扮演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单纯的文艺复兴不足以搞一套现代科学，单纯的文艺复兴只能搞出一套无用之学。而从无用之学到有用之学的转变过程中，基督教扮演一个极其关键的角色，其关键程度可以达到这样一个强的句式：没有基督教就没有现代科学，它是现代科学诞生的必要条件。我们讲两部分，第一部分制度条件，第二部分观念前提。
制度条件
政教分权
我们知道基督教是一个特殊的宗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有点区别，基督教传播特别慢，从所谓的耶稣活跃的年头到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经历了三百多年时间，三百多年的过程中，基督教形成了一个特殊的传教策略。基督教本来是弱势人群，是穷苦民族的宗教，是弱势人群的宗教，所以它在一个强敌环伺的过程中有很多传教的策略。比方说它很强调政教分离，他认为耶稣归耶稣，凯撒归凯撒，神圣的权力归神圣的权力，互相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这是他非常重要的思想。当然这个思想每个时期不见得做的那么好，但是基本思想是这个。他提出这个目的本来是为了保自己，把这个教保住，基督一般服从于世俗政权的统治，这是一个基本的精神。这是一个思想，这个思想对于基督教处理世俗政权的问题上有一个非常好的态度，就是主动分权，即使后来基督教做大了，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黑暗中世纪主要通过它维持欧洲的整体，它也没有剥夺世俗政权的权力。教会从来也不会代替国王行使行政权力，这是非常好的一个传统的背景。
教会有法
特别是教堂革命，现在越来越多人认为在公元12世纪发生了一场教堂革命，教堂把罗马的法律主动引进来，以协调教会和世俗政权的关系，所以教会有法是中世纪的基督教对于近代社会的一个重要的贡献。我们知道古代的文明一个是希腊的科学文明，一个就是罗马的法律文明，这个法律文明怎么传过来的，和教堂革命是有关系的。通过教堂革命把教会的权力和世俗政权的权力做了一个划分，这个划分十分重要。划分的结果使得这个罗马的法律文明延续下来，而且使得教会和世俗政权之间有一个法律框架下的分权体制。在这样一个分权体制之下，教权和王权处在一个有序但是又紧张的关系之中。
城市自治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出现了所谓第三势力，什么叫第三势力？就是新兴的工商业者，工商业的发展在公元1000年之后就开始雨后春笋一般的出现。我们知道欧洲的黑暗中世纪其实也不是全黑的，因为它的技术革命，因为它废除了奴隶制，解放了生产力，所以欧洲的农业有很大规模的发展，使得欧洲的人口在慢慢回升。而且工商业自由发展，在皇权和教权的夹缝之中形成了第三势力。第三势力的第一个象征就是城市的出现，城市是什么东西？城市是一种自治组织，中国的城市都是伪城市，我们从未自治，所以我们的城市是一个场所，筑墙为城，贸易为市，这个墙围绕着里面做生意做买卖，就是城市。可是西方的城市首先要建立某种所谓的自治的统治，就是由市民们开始自己来管理自己，而这个城市的自治由教皇或者国王是许可的，国王和教皇许可这个城市独立，就形成了城市。
在城市里面是由一些市民构成，所以市民社会的出现非常重要，没有市民社会就没有资本主义的发展，就没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发展，所以自由的个人永远是理解西方文明的一个关键词。城市也好，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好，都基于此。
工商行行会
而城市里面基本的社会组织是什么？就是各种各样的行会，像卖大米的行会、卖面粉的行会、做皮鞋的行会、卖铜的行会，个人的行会，构成一个小的自治组织，所以城市就是这样一些由有自由的个体公民所构成的组织的汇合。
大学
在城市里面多种组织里面有一类组织特别重要，对于我们今天的话题也特别重要，就是大学的出现。大学是什么？在中国人心目中大学是一个比中学更高的东西，大一就是高四，中国小学传统文化就有的。所以中国人心目中大学和中学之间有一道鸿沟，不知道怎么迈过去。最近刚刚开学，一群充满朝气的学生，说这个高分怎么考。上大学还怎么拿高分，大学就是自治，自主学习、自由学习，怎么还想着拿高分。什么原因？因为大学不是中国本土文化的产物，大学是什么产物？基督教、欧洲、中世纪的产物。大学是什么？早期就是一帮教师和学生的行会，随着大翻译运动的出现学习成为风尚，怎么学？办大学。
大学怎么办？不是划一块地，盖一块房子，找老师来，不是，是自由地学。有一帮老师在某地出现，讲得好学生去了，像我们混沌大学一样，我们没有校舍，很像古典大学的意思。学生一看有老师来了赶紧来，老师也是看学生，那个地方的学生多，咱们到那教书吧，没有固定的地方，租一个地方，像我们一样在饭店里租一个地方。这帮学和教的人要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所以老师们就会向地方当局说我们这帮人跟你们一帮人不一样，你得给我教师待遇，享受教师待遇有好处。你跟人打架，发生纠纷，教会法会照顾你，所以享受教师待遇，他们组织起来向教会申请，我们要享受教师待遇。
他跟地方当局说我们是穷人，穷教师你得给我住房，得有优惠，比方说打七折，所有的教师住房打七折，打不打？不打七折我走了，最后打七折，我留下来。教师学生也得定个规矩，你们得先把学生招来，别讲完了你走了，不行，先得交学费，教师行会干这个事，跟教会请求享有教师待遇，跟地方当局要求住宿打折，跟学生说交学费，学生要捍卫自己的权益，跟老师说不能讲“水课”，讲“水课”学费不交那么多。学生也跟地方当局说我们也要住房打折，吃饭也要打折，学生更穷。欧洲现在还有一种习惯，如果学生身份，不仅吃饭便宜、坐车便宜，住房也便宜，特别是德国有些人一辈子学着，到60多岁学位还没拿着，还是学生身份，就是这个道理，就是早期行会的遗留。
后来学生老师搞在一起，由学生和教师共同组织行会。Universitas，就University这个词，本来就是行会的意思，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大学被公认是意大利的博洛尼亚大学，所有的学生向校长宣誓，所有的教师也得向学生校长宣誓效忠：我一定遵循你们的大学宪章，忠诚于各项制度。很有意思，是一个学生行会。而巴黎大学也是最早的大学之一，它是教师行会。
大学学什么？为什么办大学？大学不是办出来的，不是教会办的，也不是国家办的，是这帮人自己组织起来的。这种自由的组织是满足当时社会发展的需求，社会发展什么需求？基督教世界要求培养一些基本的应用人才，三类，医生、律师、神父。医生管身体，神父管心灵，律师管社会关系。通常欧洲大学有三个学院是必须有的，神学院、医学院、法学院，这三大学院是培养欧洲社会高级人才的地方。但是很有意思，他们培养高级人才没那么急功近利，像中国人要培养高级人才马上搞高级培训班，就是在职念就行了，人家不许在职念，你必须上一个基本学院，翻译成中文就是本科学院，什么学院叫艺学院。什么叫艺学院？艺术的艺就是我们上一次讲的从希腊罗马传下来的所谓的liber arts，就是要学那些自由的学科，哪些自由学科？基本是七科，数学四科，算术、几何、英文、天文，还有文科三艺，逻辑、文法、修辞。学习希腊罗马的古典学问，才能够去从事神学法学和医学的工作。
所以我们看到今天的西方大学，法学、医学、神学不会有本科生的，必须先从艺学学起，把你先培养成人，再培养成才，先育人后成才，是这么一个顺序。不像中国大学本科就有招法学商科，很奇怪。美国好大学里面，法学院没有本科生，商学没有本科生，像北大清华优秀的学生直接报光华管理学院、经济管理学院，都是很可笑的，你这么优秀怎么学这个东西？先学艺学。艺学是什么学？本科学位。蔡元培先生最早翻译本科是什么意思，文科理科乃基本之科，所以相当于西方的艺学。所以在大学里面先上艺学院读四年获得学士学位，然后才能去神学院、法学院和医学院读更高的学位，是这么一个过程。
整个基督教世界提供了一种现代学术发展的一个制度前提就是创办了大学，这个大学成了自由学术的堡垒，在大学里面你可以自由地研究任何东西，在艺学院你可以不同意基督教的那套讲法，所以在欧洲的时候曾经艺学院和神学院之间还有矛盾，因为艺学院讲希腊的学术，而神学院讲基督教那一套，但是在艺学院里面你可以随便讲，你不用顾及基督教的教义本身，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所以我们说设计易学院，并且把艺学院的自由交易成为一个基本的教学方式，这是基督教奉献给近代世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基督教我们想象的好像是一手遮天，在一千多年的范围内控制着欧洲，其实不是这样的，它首先跟教会分权，其次大学里面创立了一个自由探讨的学术氛围，这是我们讲的制度的安排。
观念前提
下面讲一讲观念前提。基督教在希腊学术的时候，它提供了一种新的观念前提，大家知道现代科学不是简单的一个搞饭吃的东西，近代科学在19世纪以前已经发展到二三百年，这二三百年的过程中为什么发展？发展的动力是什么？它没有用为什么会发展呢？为什么会吸引这么多优秀人去学习它？为什么国家社会都一门心思致力于发展它？它的道理是什么、动机是什么？刚才我们说希腊人发展科学是一个教化方式，没有什么用，所以你看希腊这个学者们不用拿工资，国家也不管他，他就自己搞。所以希腊的学术没有社会学的基础，国家也不重视，也没有投钱，也没有企业家去资助他，没有，不需要，自由的学术没有社会基础，因此他当然也很脆弱。我们在问了，近代科学的发展靠着什么动机，大家要想想就知道了，基督教什么动机？信仰、宗教的力量是导致现在科学发展的动力。我们要看到基督教凭什么发展希腊科学，用什么方式改造希腊科学呢？我们看看三大变化：基督教在自由观念、人的观念、自然观念三大方面都做了一个非常革命性的变更。
自由观念
首先是自由观念。希腊人讲自由，什么叫自由？希腊人说所谓的自由那就是你符合理性，所以理性和自由人是一回事，什么是自由？近代有一个哲学家斯宾诺莎有一句名言，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认识了你就自由了，希腊人很天真的，他认为你一个人懂得道理，你当然自然就按这个道理来嘛。所以他认为认识最重要，掌握理性最重要。一个人不会主动犯错误，如果他犯错是因为他无知造成的，无知便是缺德，这一点显然很奇怪，我们认为知和德是两回事，一个人有德可能无知，一个人有德而无知。希腊人很有意思，他认为一个人无知，对于宇宙搞不清楚，你怎么可能是一个有德行的人呢？对宇宙的真理和谐，宇宙各种各样的比例关系都不明白，不可能有德行。所以他认为知就是自由，希腊人称之为理性自由，很有意思，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
但是基督教创立了一个崭新的观念，意志自由。什么叫意志？就是选择能力，基督教为什么讲意志，因为基督教把选择看成是一个最重要的原则。非基督徒喜欢问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世界是上帝创造的，请问上帝为什么不把世界创造得好一点，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会有灾难、不幸、恶棍、坏事情出现？如果世界都是上帝创造的，我们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创造得好一点呢？经常有一些人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开始骂上帝，你怎么搞的？你不是全知全能吗，为什么不做得好一点？为什么会容忍坏人坏事出现呢？甚至还有一些好人不长寿、坏人老不死，怎么回事儿？所以基督教这个问题早就准备好答案了。他认为好坏是相对的，相对于人而言，在上帝那里没有这个好坏问题。好坏的前提是什么？你有自由选择可能性，自由选择的能力出现，才使你有选择善恶好坏之分。人生有自由就会遭遇好坏，有时候好，有时候坏，我们就问为什么要给我们自由呢？因为上帝本身是自由的，他认为是好的给你了，所以人生而自由成了基督教一个非常基本的教条，有了自由才有善恶问题。
所以基督教的自由观念跟希腊的自由观念有一个微妙的差别，有一种知的自由到意志的自由，这是我们理解基督教对于希腊文化的一个转变的第一个问题，自由发生了改变。如果人的本性是自由的，人的本性就是知，有知识，懂科学，他那个科学就是纯粹理性的科学，就是纯粹的知的科学。而如果说科学还能够扮演人的规划和训练作用的话，那么新时代的科学就是意志科学，而不是纯粹理性科学，纯粹的理性科学是无用的科学，可是意志的科学就不一样了，意志的科学是我要做事情，我要干点什么，所以自由的观念在基督教这里发生了一个重要的改变。这个改变的后果就是创造了一种新的科学类型—求力科学。
人的观念
其次是人的观念。人在所有的文明里面都不是最高的，咱们中国人知道天地人三才，你排老三，上面有天地。所有的文明都不认为人是最高的，希腊文明也不认为人是最高的，因为人上面有神，希腊把人和神分开，叫做神族和人族，人神之间不一样。所以苏格拉底曾经讲过，人不可能有智慧，人只能爱智慧，大家知道哲学这个词翻译有问题，philosophy，哲学是爱智慧，作为一个人族没有能力有智慧，只能追随智慧、爱智慧，希腊人的人也是在神下面。当然有人说了，智者学派有个别人是强调人本主义的，比如普罗泰戈拉曾经说过，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存在尺度，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尺度，这不是讲人嘛？他是这么讲的，可是马上受到批评了，苏格拉底马上呵斥他，你不要胡说，如果你人是万物的尺度那不就相对主义了吗？那岂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嘛？理是绝对的，人不能是万物的尺度，理才是万物的尺度，所以马上驳斥回去了。人在希腊的主流思想里面不是最高的。
但是到了基督教不一样了，基督教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他们全部打翻了。你不能再信任任何牛鬼蛇神、妖魔精怪，只有一个神就是上帝。上帝之下、万事万物里面做了第二件事情，把人提起来了，人成为万物的灵长，人是最重要的，造完以后是最后一个造人，还吹了口气进去，让人拥有某种神性的东西。造完以后，上帝让人管理世间的万事万物，我们现在有能力有权力管的，亚当某种意义上是上帝在这个世界的代管者，对基督教来说，人类有权力利用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可是你知道有权力利用这个事情在别的文明里并不是这么想当然。我们今天讲环保都知道，西雅图美国的老酋长说得好，人类属于地球，地球不属于人类。这个思想跟基督教不一样，基督教认为地球属于人类，宇宙都属于人类，都是归人的，因为上帝说了，这都是你的，天上的鸟儿、水中的鱼儿、地面的走兽都归你，你就好好用吧。
所以基督教人的思想提高了人的地位，产生了一个重要的基督教人道主义。我们每个人都有体会，在基督教的世界里，只要是个人那就比一般的动物高，所以为了拯救一个人，可以不惜牺牲很多东西。基督教把人提到一个诸神之下、万物之上的地位，这一点特别重要。
在基督教这样一个人道主义运动之中，他逻辑必然导致一个新的类别--人道主义的科学。科学的目标是为人服务的，希腊的科学探求真理本身，谈不上为人类服务。而基督教认为人最重要，所以要为人服务。但是为了实现人的科学，这里面还有一个中间环节，这个叫做唯名论运动。人虽然高但是高不过上帝，所以按道理，如果搞一个新科学就是上帝的科学。漫长的中世纪神学成为第一科学，但是神学作为第一科学的局面在中世纪晚期出了一件事情被打破了，这个事情叫做唯名论运动。
大学的出现使得希腊学术全盘与基督教相融合，结果形成了一个新的知识类型叫做经院哲学，用希腊的理性思维整理基督教教义，形成了理性化的经院哲学，这是两希文明最成功理想的哲学，经院哲学把希腊的科学精神引入了基督教世界。但是有一派思想出现，这派思想反对把希腊思想用于基督教整理。上帝不是一个理性的东西，上帝首先是一个意志的体现，上帝是什么？上帝是全知全胜全能，这里面要害是全能，他什么都能干。所谓的善这个东西，你不能以人的尺度，你认为好的他就说是好，你认为好的上帝不见得会是好的，要害是全能。所以唯名论运动强调上帝的全能是最重要的。
因此，你从希腊思想认为上帝本人也是理性的，上帝创造的世界也是理性的，这个思路有问题。我们知道经院哲学家把希腊的理性思想结合到基督教里去，在创世问题上做了一个重要的构造，他认为上帝以一种唯理的方式把世界构造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非常合理。但是唯名论运动认为上帝完全可以突破理性的界限，比方说有人问太阳每天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这是必然的吗？我们说这是必然的，那么太阳难道不能从西边出来吗？能不能，当然能，在全能的上帝面前，明天太阳很可能从西边出来，不要说明天，下午可能倒过来走，你信不信，你承认上帝是全能，这是信的。
不光太阳是如此，这个世界所有我们认为有规律的东西都有可能打破，因为上帝完全可以使麦克风突然没有声音，完全让我只张嘴不发出声音，可不可以呢？可以，很奇怪，我在说话，我的声带在振动，怎么没声音呢？按道理振动导致声音，声音导致传播，这是逻辑必然的东西。可是唯名论说上帝是全能的，当然可以让你一个发声的、振动的喉咙也没有声音，可不可以？当然可以。
所以宣传上帝全能思想就成了唯名论一个主要的标志，标志的结果是什么？世界没有逻辑了。不仅世界没有逻辑，连得救这个事情都没准了。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修桥补路，待人和善，就能保证你死后上天堂吗？作为全能者，他完全可以让一个一辈子做好事的人下地狱，反而让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上天堂，你管得着吗？他全能，而且你的善恶标准不是他的善恶标准，所以这个世界变得很不确定，这就很麻烦。所以唯名论运动当时被称为异端，太可怕了，如果上帝是这么一个上帝，我们怎么办。所以当时罗马教会打压唯名论运动。可是唯名论讲了一个道理很对，他强调人永远是有限的，只有上帝是无限的，这个说法就有道理，所以唯名论运动导致了一个后果是什么？太有摧毁性。这种具有极大的摧毁性的唯名论运动在中世纪晚期非常流行，教会也打压不下去。它造成了一种什么后果？文明的废墟，彻底摧毁了希腊人讲的纯粹理性的东西。所以在唯名论废墟之上，人类需要一个新的东西。这样的上帝靠不住，得救没有可能，这样的上帝其实是没有办法来奠定一个新的文明基础，所以唯名论运动的后果催生了一个新的替代，这个替代就是人类。
上帝靠不住，怎么办？现在我们知道19世纪尼采喊出了上帝死了这样的呼声，其实上帝死不死不是19世纪，早就有问题了，他在唯名论的时候就已经病了。文艺复兴的一个主题，人类主义哪来的，就是唯名论运动的一个反面的后果。唯名论运动强化了上帝的绝对全能，导致一个世界的不稳定、不确定，所以人们需要一个新的替代--人本身，所以Humanism取代上帝来拯救混乱的世界。人在某种意义上是取代了上帝的意志和能力，首先是自我创造。今天大讲创新创造，这个思想从哪来的？就从这来的。创新创造，因为人不能不如此，在一个诸神逃遁的时期，在一个没有绝对标准的时代，人只能自己维持标准。在这样一个自己维持标准的时代，你就必须有不断地创新。
在古典时期创新不是什么好词，是一个坏词，你怎么能创新呢？自然界必然如此，逻辑上如此，你想创什么新呢？希腊人从来不相信人需要创新，创新是一个坏词，你不安分守己，是一个骂人的词。今天人人讲创新，为什么？因为人必须要为自己当家作主，人需要为自己做安身立命的工作。
这样一个人类中心主义、人文主义成为了一个近代基本逻辑思想起点，所以科学不是希腊意义上的唯理科学，而是唯人科学。笛卡儿说，“我思故我在”，为什么他讲我思，你说思在就完了？希腊人是怎么讲的。笛卡儿说，一定要通过我思才能得到确认说。他经过自己的反思发现：什么都可以怀疑，有一件事不能怀疑，就是我怀疑这个事不能怀疑，我怀疑就是我思。那个我不是笛卡儿本人，他讲一个先验的自我。所以我思故我在，充分体现了现代人哲学奠基顺序，它让世界奠基在我之上，让人成为这个世界的基点和逻辑。为什么？就是刚才说的这样一个过程。通过我思进行世界奠基的过程造成一个后果，什么后果？世界成为一种表象，世界跟人之间本来是水乳交融的关系，天人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但是有了基督教人道主义作为一个新的逻辑起点以后，世界就不能不成为一个表象，所谓世界不过是人眼中看到的东西，我面对的东西。所以近代世界造成一个新的格局，什么格局？人是目的，世界是表象。所以哲学进入主体性的时代，人是主体，世界通过主体打量出来，看出来的一个图像。所以我们要理解人的变化非常重要，这是讲的第二个。
自然观念
第三是自然观念。在希腊人心目中，自然是不能改变的，所谓自然就是自己如此，自己如此怎么改变它？最坚硬了。所以你能做的就是遵循自然，你不能征服自然，所以物理学是自然的学问，哲学是形而上的学问，就是追随，在物理学后面。所以哲学追随物理学，物理学追随自然。最高的艺术不过就是模仿自然而已，所以所谓艺术的创造活动在希腊人看来是非法的，不允许的，所以在希腊人那里艺术家是很低级的。
但是到了基督教之后发生改变，自然本来是不能超越的，自然是自己如此，所以在希腊人那里实验不允许，不是没有能力做实验，为什么不做实验？因为实验第一个是不可能的，第二是不必要的。所以理解自然的唯一办法就是沉思，沉思就可以了，最多就是仰望星空，实验是没有用的，也不可能，改变不了它。如果试图改变当然是德行有亏的表现，想对自然做点诡计和耍小花招，都是不应该的。可是我们看到基督教完全打破这个格局。希腊人说自然是自己如此、内在发展的东西，有内生的源泉，可是基督教告诉大家，自然是一个受造者，自然不是自己出来的，是被造出来的，作为受造物就丧失了第一性，你既然是被造出来的，所以你身上的本质不是内在的，是外面灌输的。所以创世学说一下子把自然降下来了，我们说基督教把人升上去了，把自然降下来了，自然的存在论就下降了。当然，自然可以是理性的，上帝以理性的方式创造自然是可以的。但是说得好，上帝也可以不理性创造你，上帝怎么创造自然你是没办法先知道的，唯一的办法是什么，你老老实实看。
由于自然是上帝创造的，那么它的后果是什么呢？内在性的丧失。自然界本身不再有所谓的纯粹的客观规律，所以你注意到现代科学虽然讲规律，但是都不能讲绝。近代科学两个思路，两希文明结合，又有希腊精神，又有基督教精神。基督教精神强调世界如此这般，只是因为偶尔如此，上帝暂时在睡觉、打盹儿，他没关注这个事。所以上帝的意志，他的全能本身会改变这个自然的格局，自然不再自然，自然不再是内在的固有的自己如此的事物，它像个木偶一样被上帝操控的东西，所以丧失了自主性、内在性，某种意义上说丧失了理性，成为某种碎片的东西。你再要研究自然通过沉思是不够的，怎么办？你必须观察关注它，看看它究竟什么样，我想这一点我也是说得很清楚。基督教改变了希腊人对自然的认识模式，希腊人认识自然纯粹是靠沉思、自己琢磨，道理琢磨通了就是它了。现在不一样了，你琢磨通了也没用，你琢磨了宇宙的基本规律是这么旋转，那上帝第二天就被打破，你还得重新看。所以观察经验就成为重要的一种认识手段。
所以今天的科学为什么做实验，为什么观察和这是有关系的。人类对自然已经不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顶礼膜拜、顺从和遵循。《创世记》里讲了，自然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所以人类可以自由使用它，而且为了彰显人类的意志，必须主动利用它、征服它、控制它，所以征服自然就成了现代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在希腊时期没听说过征服自然的说法，中国文化里也没这个东西，或者说肯定至少不是主流。为什么近代社会成了一个征服自然的主流？和这个有关系，这个事在这样一个新的人性理想之下，在这样一个新的自由的理念之下，我们看到一种崭新的科学类型冉冉兴起，这个类型就是：第一，知识就是力量，科学就是力量。所以一种求力的科学取代了求真的科学，现代科学的基本模式是追求力量，追求实现，追求做点事情，古代的科学不是这样。第二，世界作为我们征服的对象。作为对象就成了一个表象，而作为最容易征服的一个方式就是把自然数学化，所以自然的数学化成了近代科学发展的一个主题，数学化。好，简单说一下，现代科学是有用的科学，希腊科学是无用的，从无用到有用的转变，关键的角色就是基督教，这是我们讲的第二个问题。
四、求力意志与世界的图景化
我们考虑一下现代科学的两大主题：第一叫求力意志；第二是世界图景。求力意志，现代科学扮演一个对力量追求的角色，尽管这种力量并不是一步到位。我们知道在牛顿时代，牛顿科学是没有什么用的，在当时的国民经济、社会发展不扮演什么角色。但是它的本质上是一种求力的方向，是一种求力品格，所以最后19世纪终于兑现，20世纪大放光彩，21世纪无所不在、无处不在。所以我们今天沐浴在现代科技的光辉之下，但是现代科学在早先的300年，从16世纪、17世纪到18世纪，其用处不明显。但是一开始科学类型定了，就是求力的科学。怎么求力，世界怎么图像化？所以求力意志和世界的图像化，这两件事情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我认为写的非常好，体现了现代科学的两大主题。
先看求力意志。求力意志的实现就是征服自然的一种实现，怎么征服自然呢？培根说得好，要征服自然就必先顺从自然，顺从自然就要了解自然。怎么了解自然呢？自然不会轻易地吐露它的秘密，怎么办？你必须要敲打它、拷打它，怎么拷打？实验科学就是拷打自然的学问。理工科毕业的都有实验的经历。实验是干什么的？把自然物抓起来放到实验室里头去，赋予非自然的环境和非自然的条件。通过这样一个人为干预的环境和条件，迫使它吐露它的秘密，这就是培根讲的，你得把他抓起来拷打他、拷问他。所以实验科学本质上就是一个拷问的科学，实验室是一个拷问的场所，我们对自然的哲学首先通过实验室完成，在实验室里体现我们的求力意志。
当然，实验科学的起源来自哪里，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在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的一种实验思想资源就是自然法术，或者自然魔法，这个自然法术和自然魔法就是希望通过一种人对自然的干预来发现自然的奥秘，它思想一个重要的基础就是炼金术，炼金术在中世纪一直没有中断过，炼金术的目的是希望通过人工干预实现自然的改变。但是基督教本身对炼金术过去的态度是暧昧不清楚，一方面觉得它有点道理，一方面觉得它有点问题。
只有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炼金术成为一个显学，一方面由于炼金术貌似成功的经验，它的确能够把一些贱金属变成贵重金属，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另一方面，也是迎合了当时求力意志时代精神，所以炼金术当时成为热门，当时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小玩一把。我们知道牛顿近代科学的NO.1，他就是炼金的爱好者。最近有一本书《牛顿--最后的炼金术士》。牛顿是科学家怎么玩炼金术？现在看来是伪科学，它的目标达不到，可是炼金术的一个基本精神却是实验科学的精神。什么精神？通过人为的干预改变自然，牛顿也喜欢玩这个。牛顿有一段时间脑子坏了，据说是因为老尝炼金的液体。所以整个炼金术在近代起源上起一个关键的作用，当然它的背后就是求力意志。
所以培根说，“你要征服自然就得拷问自然，拷问自然的方法就是实验。”康德说，“对待自然绝不能像一个学生被动地听，而应该像法官一样去主动逼问、拷问、审问。”所以近代科学的主动精神就在这里。居维叶曾经说过，‘观察者倾听自然，实验者审问自然。”崭新的科学类型是这么出来的，他以一种主人公的态度、主体精神、进攻的积极态度，去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拷问自然，通过对自然的拷问最终发现自然的奥秘，最终来征服自然。
和征服自然相并列的就是世界图像。什么时候自然能成为拷问的对象，从而发现奥秘呢？无非是你发现了世界某种有规律的东西，这个规律什么意思？规律就是可重复性，刺激稳定的反馈，你只要输入一个参数A，它必然输出一个B，这种应激反应构成了对现代科学的理解，这种都是操作性的，不是沉思性的。这样的规律前提是什么？世界怎么可能成为这样有规律的东西呢？你得把世界做一个处理，把它看成是一种表象，什么叫世界是表象？我打一个比方，比方说父母亲跟你是什么关系？我们中国人知道父母是至亲、至爱，是生命的源泉，是这样的关系。可是你有的时候也会发现，父母是你的对象，父母管教你，你来躲避他，你想出一套方略。父母和你之间有契约关系，你和父母之间都是人人平等的关系。中国人意义上的父母作为生命源泉上的关系，和现在生活中经常出现的怎么跟父母打交道的考虑，这就是一个表象的关系。世界跟人之间本来是双重的，一方面人本来就是宇宙中间的一部分，是世界的一部分，地球自然本来就是我们人类的一个来源。可是我们现在长大以后居然能够把世界作为我们的对象，这个对象就是表象。
今天的世界是什么呢？它是我们的一种存在方式，这个世界作为世界，它跟你当下的状况有关系。你以一种求力意志形态来出现，世界就是表象；你以一种和缓的沉浸式的方式出现，世界就是你的环境。你是什么样，世界就是什么样。海德格尔认为，世界被表象为一个图景，是现代科学根本的形而上学前提。我们今天对世界怎么理解？主要靠科学。
科学怎么理解？科学理解世界通过四个方面，数学化、空间化、时间化、机械化。所以世界图景化是今天现代科学塑造这个世界观的一个主要方式。先看数学化。我们怎么控制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是林林总总，斑杂多样，你没法控制。所以对世界的控制最好的办法是数学化，数学化最容易控制，因为它具有单一化的现象。数学化是某种把质的变化转化为量的变化唯一的手段，所以数学化就是量化。从近代科学的早期开始，像伽利略这样的伟大的科学先驱们就意识到，上帝一共写了两本书，一本《圣经》是普通人看的，还有一本是大自然，是我们科学家看的。《圣经》是用普通语言写的，一般老百姓会看得懂，当然老百姓的水平比较低，迁就老百姓的水平。所以《圣经》有时候写的不准确。自然这本书是用数学的语言写的，所以科学家才能看得懂。大家知道伽利略后来跟教会闹掰了，就是争夺话语权。近代科学之所以跟教会之间发生冲突，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信不信上帝的问题，而是说谁更能够代表上帝讲话，谁更能够合法地解释上帝的意思。所以伽利略一开始强调，我从现在开始只研究事物的表象，不研究它的原因，我不再研究一个重物为什么会下落，只研究它是如何下落的。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我们对世界认识的方式发生了改变，我们不在追究一切原因，本来世界原因很复杂，现在搞得简单一点。怎么简单？就把它数学化，我们只追求最简单的部分，运动本来很复杂。在希腊人看来运动有很多形式，一个人脸由红变黄了，又由黄变白了，这个变化也是变化。一个人心境从高兴改为不高兴，这也是变化。但是现代科学不研究这么多，只研究一项运动。什么运动？位移运动，你的位置变了没有，位置变了才是真正的运动，其他都是还原。所以世界就被简化，第一个运动被简化。运动是多种多样，现在改为只有位置运动才是唯一合法的运动，如果位移运动是合法的，空间才是我们理解世界的唯一合法的框架。
所以笛卡儿做了一个动作，他说，“什么是世界？世界本身就是物质。什么是物质？物质本身就是有广延特征的东西，什么是广延？广延就是空间。”所以笛卡儿全说清楚了，世界本质是物质，物质的本质是广延，什么是空间？空间是可以进行几何处理的东西。什么是世界？世界就是可以进行溯源化的东西。从此以后不能被溯源化的东西就不是东西，能够被溯源化的东西才算东西。所以近代科学的效率来自于数学化，但是在数学化的过程中你会发现，近代科学漏了很多东西，漏了很多不能纳入数学化的东西全给漏掉了。比方说什么东西能量化吗？我们经常讨论怎么教育？怎么因材施教？怎么判别一个人的水平高低？怎么判别一个人的品质？现在没有办法都得量化。量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强的声音，如果你不能量化，什么都不要讲，你们公司开会，报表都要讲数据，没有数据讲什么，统计数据来说话。这种用数据说话的方式哪来的？从他那来的。
笛卡儿第一次宣称世界的本质就是数学，大家也许隐约的听到，这是更古代一个人声音的回响--毕达哥拉斯学派，他最早说“万物皆数”，意思是说我们这个世界就是由数构造的世界，数字化成为这个时代最大的主题不是没有根据的，就因为这个事，从毕达哥拉斯，到笛卡儿，到现在，一脉相承。今天除了数字我们什么都说不出来，你想说就是胡话，说说可以、说说而已。真正要说的是数据，拿数据说话，为什么拿数据说话？因为唯有数学化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真理。所以牛顿写了一本书《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哲学我不懂，他说我讲数学，他就成了最大的科学大牛。
数学化的后果是什么？拉平，世界质的区别拉平，没了。所有的数学都基于单位相同，哪怕是做加法，你也得单位一样才能加，因此，所有的加法开始做的时候，都默认了单位是一样的。因此有些做加法就是在骂人，比方说一个胖子加一头猪是多少？这不是数学，是骂人。所以数学化的后果是抹掉了世界的基本的差别，强调了世界的统一性、均一性。空间也是一样的，空间过去处处都不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意味着水土不一样。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山是不一样的。屁股决定脑袋，座位是不一样的，位置不一样，你位高权重，我人微言轻。现在空间是处处耕耘，什么意思？一样的，完全一样。所以世界的空间化意味着什么，剥去了这个世界的多样性。
第三个，时间化。世界的时间化意味着什么？两件事情，古代的时间是循环时间，近代的时间是线性时间，近代的线性时间来自于基督教，时间有限不能多说。基督教的时间观是单向的、线性的、有方向的。古代的很多民族它的时间是循环的，希腊人信奉的是循环时间观，印度人也信奉的是循环时间观。中国人不太极端，循环信一点、直线信一点。循环我们也相信，“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五百年王者兴”，也是相信这个事，有点循环轮回的意思，但是我们也相信事物总是越来越好，这个是单向的。希伯来文明就是相信单向线性的时间观，这是基督教对现在的影响。今天我们对世界的理解，人类社会由低级到高级，由初级到高级，由简单到复杂，这个单向线性的上升的这样一个发展脉络，就是基督教的思想，人类社会进步的思想，单向线性，这是一个思想。
第二个思想，近代时间的客观化。这个时间本来不是客观的，有人感觉时间快，有人感觉时间慢。爱因斯坦当时开玩笑，什么叫相对论，你跟一个漂亮姑娘坐在一起的时候，你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你把自个儿放在火炉上烤，你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时间本来是主观的，人类的文明中时间一向是主观的，文化依赖，农民有农民时间，牧民有牧民时间，和他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有关系，但是近代机械钟表的发明创立了客观时间，客观时间出来以后就麻烦了，就不再是人类运用时间和有时间，而是人类在时间的逼迫之下要做事情。有了钟表时间，事情就客观化。而且人类主动把这个客观时间加于自己，比方花很多钱买一块表戴在手上，目的是什么？是给自己手上加一个箍，唐僧一念孙悟空就头疼，所以手表是新时代的箍。本来你睡着了时间就没有了，现在不一样，你睡着了时间还在走着，客观流动。我睡着的时间里，时间还在流逝，财富还在流逝，睡不着。现代人开始为时间所驱使。今天要吃饭不是因为饿了，是因为时间到了。今天你想睡觉也不是因为困了，是因为时间到了。今天我们学习也不是突然学习热情高涨了，是因为时间到了。所以时间成了现代人外在的推动力，很有意思，时间不再是生活世界的内在逻辑，成了生活世界的外部动力，这个跟时间有关系。
我们看康德做了一个总结，康德这个人很重要，他是现代世界哲学代言人，他关于现代人如何生活、怎样生活的一个哲学概括的一个最典型的人。他说时间和空间是什么？说得很高级，先天感性形式。什么意思？这个世界放在时间和空间框架里面的东西，放不到那个框子里的东西就不是东西。所以今天一来我们漏了很多东西。比方说鬼是不是个东西？按照康德的思想鬼当然不是个东西，鬼可以有时间性，但没有空间性。哪个地方是鬼待的地方？鬼没有空间，没有空间怎么是东西呢？不是东西。所以不能研究鬼，没有鬼的物理学，鬼的物理学肯定是伪科学，因为它不是固定空间的东西。当然，生活在外太空的外星人可以合法的研究，鬼不能。现在外星人就是鬼的替代，外星人有合法的研究，符合现代物理学的要求，而鬼不能符合，所以不能信鬼，可以信外星人。
还有很多东西也不在时空中定位，爱在哪？没法定位，所以爱也没有物理学。现在大家想办法搞爱的物理学，把爱还原成脑子里面某些化学因素起作用，想还原成那个东西，成了爱情物理学。但是那个物理学不成熟，现在搞不清楚什么东西发生爱，什么时候爱会消失，物理学没有出现？但是现在人们认为合法的爱情物理学只能这么做，你至于什么甜言蜜语式的，欲擒故纵的这样一些爱的策略，都是非法的，只能说说而已。不光是爱没有了，像崇敬、敬仰、虔诚、恐惧都没法通过物理学来研究。所以现代科学虽然利用数学化、时间化和空间化，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也丢了很多东西。
接下来看机械化。机械化独一无二的属于基督教世界，基督教认为自然本身是一个造物，造物可以是机械。除了基督教之外，所有的文明都认为自然是一个有机体，它是靠生出来的，因为生东西是自个儿可以生，造是他来造，你在沙漠里走路，看到一只花很佩服这个花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它在沙漠里长出来。可是你又走了几步路，看到一块手表在路上，你不能说沙漠很伟大长出手表，一定是有人来过。看到手表是有人来过，看到花是自己生长在那。所以自然界作为一个自己生长的东西，只能在有机世界观出现，不可能是一个机械。你要想自然界看到一个机械，必须要有一个新的说法，这个说法就是创造受造者，所以基督教提供了关于自然界作为机械的一个强大的宗教根据，所以近代的机械自然观只可能在基督教背景下出现，把整个世界看成一个机械，那怎么可能？那只能是因为它是上帝创造的。
我们很有意思，现在学习西方的科学，接受西方的科学世界观，可是我们又不同意它上帝的那部分，我们中国人也能做到，只要我们自己喜欢那部分，别的可以不要。机械化第一个机械隐喻，第二个力学化。机械隐喻把世界比方成大钟表，这个比方有点简化。当然用力学的方式处理这个世界是一个行之有效的基本办法，所以它背后蕴含的是上帝对于世界的干预。近代历史上有好多都是上帝观，有人把上帝看成数学家，他认为世界是数学的；有人把上帝看成钟表匠，他认为宇宙是个大钟表；有人看成炼金家，这个世界就是化学过程。
五、小结
综上所述，近代科学的动力是什么？做一个简单的结论：在基督教这样一个宗教氛围下，追随上帝、理解上帝、弘扬上帝的荣耀作为基本动力，早期二三百年的科学工作，它研发的动机都来源于宗教。所以近代科学革命如果丧失了基督教的环节，我们都没法理解。今天耳熟能详的所有的东西关于科学的，如果丧失了基督教的背景没法理解，力学为什么是力学？为什么是数学？为什么做实验？为什么能用？我们也能孜孜以求去理解、追求和认识，他们的基本动力都是宗教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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