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晚上，我正在听课，媳妇儿突然给我发来消息——“你妈哪天生日？我要去给她订个蛋糕。”
我怔了一下。怎么，又到生日季节了？翻开日历瞅了一眼，还真是。
我脱口而出：“后天” 。
她再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又给我发来消息：“刚确认了，是明天，我明天上班时就去把这事儿办了。”
送孩子。上班。中午下班路过蛋糕店预订。回家喂孩子。下午下班。取蛋糕。陪我妈过生日。
一气呵成。
二
这是媳妇儿第一年在家生活。
她娘家离我家很远，很远，远到孩子一年只能走一次外婆家，吃一次外婆菜。
七年前，我们结婚。婚后，我们一直在北京，蜗居。她对我家仅有的印象，就是——过年在山上放鞭炮，很美！我家种的蔬菜，比北京菜市场便宜且新鲜。至于其它的，基本没印象。因为，她只是过年时和我一起回家呆一周。
转眼间，回家也有七次了。
自从去年二胎出生后，她选择了在家，那个陌生又不得不熟悉的地方。用她的话说，即使出去买菜，都听不懂买菜大娘说什么。因为，语言不通。
陪伴她的有我妈，我们的两个孩子，还有不时从山上下来的我爸。她担任后勤部长——上班挣钱、照顾孩子、替我陪伴父母、应对家里可能发生的一切。而我，继续顶着“北漂”的帽子，干着没有明天的工作。
三
这是我妈第一次吃自己的生日蛋糕。准确说，是第一次有人主动给她过生日。
从小到大，我脑子里就没有生日的概念，也没资本给谁谁过生日。等我自己经济相对独立了，却发现习惯改不了了。哪怕是我自己的生日，收到中国移动发来的短信祝福，我当它过了。心情好时，我也会给中国移动回一条短信——谢谢您！
所以，我对任何人的生日都不敏感。直接说，就是不记得，包括爸妈。偶尔想起时，顶多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事后，还不忘自我表扬一番——“确实长大了，终于懂事了，竟然记得父母生日了。”
然而，自从媳妇儿嫁过来之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要提醒我一番，然后从网上给我妈选一件礼物，快递回家。
次数多了，我严重怀疑，她是不是相关的电视看多了，内心极度不安全。
想象着我妈吃着蛋糕的样子，我都能猜得出来她会说一句话——“又花了好十块钱吧？”
四
依稀记得上次花钱，那是1月份。当时，孩子刚满月不久，媳妇儿刚出月子。遵照医嘱，她需要去医院复查伤口。
下午忙完手头的活儿，才想起她去医院这件事，我赶紧问她进展。她却甩给我一句话——“我回来了，你妈明天去住院……”
一直以来，我妈身体都不太好，耳朵不好，腰部常年疼痛，全靠硬扛。和她在一起时，随时都能听到她喊“腰疼”。我曾经带她看过医生，也治好过，但没有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反而，听得多了，我倒觉得习惯了。
她俩在家，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放寒假正是到处疯玩的时候，另一个正是急需各种营养的时候。我认为，安定就好。她却趁着唯一能出门的机会，给我妈办理了住院手续，治腰！还洋洋得意地告诉我：“现在农村的合作医疗还挺管用，没花多少钱！”
我忍不住反问：“她天天在医院，你自己刚出月子，俩孩子咋办？”
“我带着呗！”
五
没办法，钱在她手上，她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记得去年九月份，我回山上的老家看我爸。到家之前，我反复打他的电话，都没有接通，有些烦躁。到家了才知道，他的手机不小心掉到厕所了。当时，他正在顶着42度的烈日，在村里的工地上干活儿，连擦拭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我给当时正在北京的媳妇儿发消息，说了这件事，并发了一顿牢骚，她跟我说：“还能咋办？电话总要用的，只能买了。”
第二天，我在家就收到了某电商平台送来的新手机。当我将他给我爸时，他很高兴，就像白捡了一部手机一样。
其实，他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干几天活儿挣的钱，根本不够买一部手机。其实，他的活儿白干了。
可是，媳妇儿让我把这守成一个秘密。即使烂在肚子里难受，也要撒回谎。
没办法，钱在她手上，她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连洗洁精兑水再用这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人，这么多年，手机永远用18块钱的套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六
虽然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件事，我曾表达过抗议。但是，她离开北京回家后，我竟然发现自己焦虑了。
以前，我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更可气的是，加完班，走出办公室，我就知道下一件事需要干——回家做饭。雷打不动。
每天晚上都需要回家做饭，这个习惯我坚持了好几年，虽然至今还没养成，但我至少坚持着，我也是我为数不多能连续坚持好几年的习惯。
我对此的理解，就是她大概找不到别的事儿给我做了。
坦白说，关于做饭这件事，她完全可以自己承担。我每天晚上回到家，米饭蒸好了，菜买好了、洗好了、切好了，就等着我炒一炒。炒完，连锅都不用我刷。
我，其实就是个流水线上的一线工人，只负责其中的一个环节。而其他环节，由另一个工人承包了。
七
其实，我也有依赖症。
每次回家，路上遇到又卖新鲜水果的，我总要买一点不一样的，带给她。楼下又开新店了，排队买零食的人越来越多，我宁愿排半个小时也要买一份。与朋友出去喝酒，临结束，总要给她单独点一份好的带回家。次数多了，竟然依赖了这种节奏。
每次回来，不管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只要一推开大门，我就习惯性地大喊她的名字。如果有回音，我就放心了；如果没有回音，我就会焦虑。
幸运的是，每次都有回音。
每次，当我喊完，不出两秒，隔着门，里面就会传出三个字，非常干脆——“有病啊？”
当然，有时也会客气地加上我的称呼——“你，有病啊？”
八
依赖症一旦发病，其实很难改变。可是，不得不改变。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嘱咐我妈，一定要照顾好她们娘儿仨。
其实，我这句话没用。天南地北，对着屏幕，啥都可以答应。具体怎么落实，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具体谁照顾谁，我又怎么知道呢？
倒是春节在家，我观察了我妈的表现后，有些生气。
有一天晚上，孩子一直闹个不停，三点多还没有睡下的意思。最开始，我还表现出一个慈父的样子，让媳妇儿好好休息，我耐心地哄着。可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摇醒她，给孩子喂奶，以此哄他。而隔壁，我妈的呼噜声一阵阵传来，睡得正香。
我忍不住问她，我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怎么处理的？她说，基本上每天都是这样，很少安心睡过觉。“没事，能够应付得过来，等孩子睡着了，就能补觉。”
第二天，我便把我妈说了一顿，我告诉她，晚上应该起来帮媳妇儿一起照顾孩子。真不行，就睡到一个屋。不然，她一个人多累。我自认为，我以儿子的身份让我妈好好照顾媳妇儿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我自信我妈一直都对我言听计从。怎料，这一回，她竟然“反驳”我：“我也想起来帮帮忙。可是，现在我的身体也不听使唤，睡下后就起不来了。而且，我的手臂这些年一直疼，抱久了就没劲了……我老了……”
妈妈老了！
我没来得及转身，眼泪就出来了，悲从中来！
虽然我知道，时光流逝是控制不住的，自己也随时做好准备。可听她自己这样说，心情难以控制。
或许，媳妇儿突然来电，就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吧！
可我，依旧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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