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阴冷,夜幕低沉,天上下着蒙蒙的小雨,路灯昏昏暗暗。
这种天气最好,正适合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
郑学城从家里出来,走到路边停放的一辆破旧面包车后边。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里装满了黑色的塑料袋。
这里是一片宁静的住宅区,街道两旁密集地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双层小楼。典型的纽约市中下层居民区。
他蹲下身,用一块破布将车牌上的雨水擦干,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瓶强力胶水,随便从地上捡起两片枫叶,涂上胶水,粘在车牌上,挡住了最后两位数字。
开车十来分钟后,来到一处偏僻的地方。这里,他以前来过,踩过点。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左边不远处,隔开一片草地和几株歪把子树是纽约长岛高速路,路上的各种车辆飞快地驶过,不会有人朝这个方向多看一眼,就是看也看不清楚。前面远远的路边停着一辆轿车,车里黑着灯,应该是违规停车。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逆行消失在后边的拐角处。右边不远处有三座六层高的居民楼,居民楼中间的空地上堆放着一大堆黑色垃圾袋。这是一个居民小区临时垃圾堆放场。
现在,视线中空无一人。
他将车停在垃圾堆旁,飞快冲下车,打开后车门,将车厢中的垃圾袋用力拽出来,扔到旁边的垃圾堆上,一口气扔完二十多袋垃圾,累得呼呼大口喘粗气。他疾步返回车里,头也不回,一溜烟开走了。
他有点紧张,是因为据说这是犯法的事,抓住是要被罚款的。他可不愿被罚款,每一块钱挣的都不容易呀。有一次送货,他在一个街区转了两圈都找不到停车位,心想反正也就两三分钟呗,心一横,把车停在一个消防栓前,抱着一个53磅重的箱子,跌跌撞撞地紧跑慢跑,上楼,签收,等到他呼哧带喘地跑回到车前,靠!一个警察正在那儿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抄他的牌子。那警察慢悠悠地写完罚单都不屑递到他手里,而是旁若无人地夹在他车子的雨刷上。打开罚单,这个心疼啊,二百美刀,他干一天都挣不出这么多呀!
尽管怕罚款,可是能省钱的事还得做,谁让他挣得少呢。
他是做进口生意的,为当地的实验室和医疗诊所提供医疗器皿。公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人。生意小利润低,挣点钱交完仓库租金、保险、水电等等一大堆账单,再加上关税、手续费、运费等等费用,剩下的钱仅够糊口。说是当老板,也就挣一份打工的钱,甚至比打工的还惨。他不得不一切精打细算,能省就省呗。他的货都是易碎品,从中国经海洋运输,全部是木箱包装,四面喷着“易碎物品”“小心轻放”的字样和图形,拆箱后,原本好好的木板全成了垃圾。
怎么处理这些垃圾就成了他头痛的事。
在美国这个鬼地方,生活垃圾与商业、工业垃圾要分开。
在他住的这个小区,生活垃圾每周两次放在自家门口的马路边上,由清洁工免费收走。
商业和工业垃圾必须按规定放入特定的容器中交专业清洁公司运送到政府指定的垃圾处理场。这些专业清洁公司没有一个活雷锋,他们都要收费。曾经不止一个清洁公司向他推销这种服务,各种尺寸不同的垃圾箱,放在他公司门前,每两周清空一次,最便宜的每次$75.00。这样一年下来就是约二千块钱呀!
“把你卖了也卖不出二千块钱!”他老婆说。
他曾试过将公司的垃圾混在生活垃圾中,头两次混过去了。后来,信箱中出现了一个通知单,上面说,如果再将工业垃圾混入生活垃圾,将会被罚款,依情节轻重,从一百块至一千块不等,甚至被起诉,乖乖!他也曾找来一个大铁桶,点了一把火,想把木板都烧掉,刚烧了半个小时,隔壁的老美就跑出来跟他说,不能这么烧垃圾,这是污染空气。真是多管闲事!可要是不听他的,爱管闲事的老美真会打电话把警察叫来。
无奈,他才只能像现在这样,每次拆完箱后,把包装箱的木板锯成一段一段的,装进加厚的垃圾袋,然后满世界找可以丢弃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就偷偷摸摸地四处扔垃圾。
二
第二天傍晚,回到家时,老婆已经把饭菜做好,两副碗筷已经摆上。女儿小洁上大学,住校,平时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老婆一边盛饭一边唠叨:“瞧你,钱没挣多少,一天到晚瞎忙!”“周末了,都不说早点回来。”“每天都回家这么晚,别把身子累坏了。”
刚吃完晚饭,有人敲门,声音很响。“警察,纽约警察。开门!”
敲错门了吧,我们跟警察可没有瓜葛。郑学城一边想一边打开房门。门外站着四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前面两人身穿便衣,后面两人身穿警服,还牵了一条警犬。
“我们是纽约警察。”前面一个便衣举起一个打开的小皮夹,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一边是一个银白色的徽章,另一边是一个像驾照一样的证件。
“你是Xue,ChengZheng吗?”
“我是。有什么可以效劳吗?”
便衣警察又掏出一张纸。“这是搜查证,我们要搜查你的家。”
“啊?!”郑学城大吃一惊。“你们搞错了吧?”
“是不是搞错了要搜查了之后才知道。”警察们不由分说走进屋里,那条大警犬冲在前边四处嗅了起来。
郑学城的老婆吓得尖叫一声,躲在角落里。
“等等,”郑学城急了。“你们搞错了。我们没有干任何违法的事。中国人的姓名很容易重,尤其是只看拼写。我要看搜查证。”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权力。
“OK,可以。”警察将搜查证递给了他。
他接过了搜查证,脑子都懵了,第一次看到这玩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只看见在姓名的栏目中,有他的英文名字,没有错,地址也没有错,下面有一个手写的签名,名字他不认识,注明了是法官。
那条警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外面,在后院里狂吠了起来。郑学城觉得奇怪,跟着那个便衣警察一齐来到后院。
后院很小,一个小平台,一个BBQ的炉子,一个放置杂物的小木板房,只这几样东西就占据了大半个后院。
只见那警犬正对着一堆黑色塑料袋不停地汪汪叫。
那是郑学城昨日没丢完的木板,昨天车里装不下了。自家后院放些垃圾一点都不犯法,郑学城一点都不担心。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撑着一个打开的垃圾袋,喊道:“George,在这里。”
George就是向郑学城出示警徽和搜查证的那个便衣警察。他走过去,用手电照着,朝垃圾袋里看了一眼,随即转身对郑学城说:“你被捕了!”
“什么?”郑学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你有权找律师。如果你负担不起律师费··· ···”电影里的台词在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听到一点都不好玩。
“为什么?为什么?!”郑学城大声喊道。
“因为我看你不像付得起律师费的人。你的案子会花费很多律师费。”
“我是问为什么逮捕我。”
“别装傻,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我又没做过,我怎么知道。”
“你没做过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过。”
“废话!转过身去,把双手递给我!”警察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一副手铐。
“我想你们一定搞错了。”
“趴在地上!”警察大声命令道。
“我没干任何犯法的事。”郑功成边说边摇摆双手。“我没有··· ···”
转眼间,他的手臂一疼,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他已经被摔了一个嘴啃泥。警察的膝盖狠狠地压住他的后背,他的手臂被拧到身后,手腕一凉,冰冷的金属把两只手固定在一起。他半张的嘴贴在潮湿的泥土地上,喉咙里咕噜了几声,说不出话来。
他老婆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尖叫着想冲过来,被一个警察拦住了。
郑学城趴在地上沮丧地想,我竟然被捕了!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
三
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不少身穿制服的警察押着嫌疑人进进出出,有的嫌疑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显然是喝醉了;有的嫌疑人穿着暴露,一看就知道是特殊职业者。郑学城被带到一个柜台前,填表,签字,按指模,一大堆手续。柜台后边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头也不抬、语速飞快地问他问题,他被问的七荤八素、糊里糊涂。那个George警察显然不满意他的不配合,撇开他,与那个制服警察噼里啪啦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被关进了一间小房间。
手铐被取走了,连同身上的所有东西。房间里很暖和,比他家里暖和多了,为了省钱,他家的暖气一般只维持在防止水管结冰的水平。屋里的墙上贴着一层橡胶,防止他自杀。我才不会自杀,我还没有过过好日子呢。想到这里,他难过地低下头。他靠着墙,慢慢蹲下,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双臂中。
他们在垃圾袋中发现了什么非法的东西?明明只有破木板呀。木板中有亚洲长角虫?还是国内工厂处理木板时使用了什么违禁的药物了?难道是他上次私藏进口货物没报关被发现了?前些日子,一个朋友家里想装太阳能,知道他有从国内进口的渠道,就请他帮忙从国内进些光伏板,也是他贪心想赚点钱,进口关税太高,他就没有报关。要是因为这事被抓就太不值了,他那次一共也就赚了几百块钱。
第二天,狱警把他带到一间审讯室。那个抓他的叫George的警察坐在一个桌子后面,桌子上放着一台录音机。
他在他对面坐下。
警察按下了录音机的一个按键。“我是George Fellowman警官。按规定 今天我们的对话将被录音。你的姓名?”
每次在电影或连续剧中看到这种场景他心里总是好笑,脱了裤子放屁的程序,是在确认没有抓错人吗?不是有点太迟了吗?现在轮到他演实景秀,一点都不好笑了,只觉得愤怒、伤心和沮丧。
“郑学城。”他低声答道。
“以后,不管我问你什么,你都要大声回答,听到了吗?”警官抬起头,瞪着他,朝他大声吼叫。
郑学城点了点头。
“我再说一遍,要大声回答,不许只是点头或摇头,听到了吗?··· ····大声点。”
“听到了。”郑学城抬高了一点声音。
“这就对了。”警官低下头开始一个本子上写些什么。“年龄?”
“44。”
“家庭住址?”
“113街27号,北法拉盛,纽约。”郑学城忍不住加了一句:“你们都去过了。”
警官没搭理他,继续问:“职业?”
“自雇业主。”
“10月31日,星期三,晚上六点到九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么问?”郑学城在脑子仔细搜索着那个英文词,“不在犯罪现场”,怎么说来着?
“记住,在这里只有我问你。”警官又开始咆哮了。“没有你问我。快说,10月31日晚上六点到九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郑学城想了想。“我在家里。”
“有人证明吗?”
“没有证人,那天我老婆不在家。”
“你是在什么地方杀死的被害人?”
“什么?被害人?!杀死?!”郑学城又懵了,差点没晕过去。
“别装傻。”警官厌恶地看着他。“你在哪里杀的她?”
“我,没杀他,她。”
“你认识她?”
“谁?”
“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不配合,对你没好处。我们在你家后院的垃圾袋里发现了被害人残缺的肢体,和你的犯罪证据,铁证如山,你赖不掉。你不承认一样会定你的罪。你要是承认了,忏悔了,起码你会得到上帝的宽恕。”
上帝有用吗?郑学城从来没有过任何宗教信仰。上帝能帮我吗?谁能帮我?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权力。“我要保持沉默。我要一个指派律师,我要跟我的律师说话。”
“你在浪费纳税人的钱。人渣!”警官合上了手中的本子。
四
深夜里,郑学城躺在小木板床上,盖着一个薄薄的毯子,感觉非常疲惫,全身像是散了架。被警察摔疼的胳膊和后背被木板床一硌,再次提醒他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冤枉我,我出去后一定要告他们,让他们国赔,他想。可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呢?我是冤枉的。我没杀过人,连鸡都没杀过。有人栽赃陷害我,会是谁呢?我没有仇人呐,我没得罪过任何人呀,是谁这么恶毒要陷害我呀?郑学城把他认识的人,熟的和不熟的全都过了一遍,哪个也不像是恶毒的杀人犯。
不管是谁,反正不是我。可我怎么才能证明我无罪呢?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段子。三个路人被误送入精神病院。三个人都想证明自己是正常人。第一个人从乔治华盛顿开始一直到奥巴马说出了历届美国总统的姓名,结果被暴打一顿,关了起来。第二个人说,去他的美国总统,我知道九大行星,水星,金星,木星,火星··· ···等一下,我还知道一百多个星系的名字,比如:天线星系,麦哲伦星系··· ···再等一下··· ···,结果他不但被暴打,还被注射了镇定剂。第三个人不去争辩,而是每天晚上安静地睡觉,每天早上按时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没过几天就被放了出去。
郑学城想,我用这个方法行吗?估计不行。装疯卖傻,像国产连续剧里演的那样,也不行,我不会演呀,再有,美国有医院,有专家,唬弄不过去呀。唉,我在监狱里蹲到什么时候才能证明我是一个清白的人呀。
这段时间里,我的生意怎么办?如果有客人找我订货怎么办?客人都跑了,我的损失找谁去?还有,我不在家的时候,我老婆怎么办?她的英语不好,别指望她能把我捞出去,就是来探监,都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门路。如果她有困难了,她会不会去找她的老板?这可不好。她那个老板一看上去就不像是好人,肯定对她不怀好意,要不然,她什么本事没有还雇她,而且还经常帮助她。有一次,她的车坏了,抛锚在路上,她不叫她的老公而叫她的老板去帮忙,说什么她老板离她抛锚的地方近。还有,那次她们公司春节前聚餐,她竟然喝多了让她老板把她送回家。她们公司没别人了吗?她倒是没有直接说出对我挣钱少的不满,可她却多次说,不行就把公司关了,找个地方打工去吧,不用操那么多心,说不定挣的也不比现在少,不行就承认现实,别硬撑着,老板也当过了,瘾也过了,别老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了,非等到往里赔钱的时候不撞南墙不死心呀。
唉,全是他妈的泄气话,从来就听不到她一句肯定的或鼓励的话,这种压力,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啊?不会是她吧?她可是最有机会在后院添一袋垃圾而人不知鬼不觉。该不会她跟她老板有奸情而用这个办法来除掉他这个碍事的人吧。最毒莫过妇人心啊!胸口憋着一股烦闷的热气,郑学城不由得使劲放声大喊了起来,“啊··· ···”
一个狱警走过来,用警棍敲了敲门上的铁条。“不许大声喧哗!”
五
又过了一天,狱警又把他带到了那间审讯室。这次坐在桌子后边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穿着皱皱巴巴的西服,系一条过了时的领带。
“你好!”那个男人主动跟他打招呼。“我叫David Rodgers。是被指派给你的辩护律师。你不用付给我钱。我的酬劳是政府用纳税人的钱支付的。尽管这样,我还是会尽力为你辩护,如果你清白,我会为你做无罪辩护。如果你有罪,我不会偏袒你,不会为你开脱,但我会使你受到公平的审判,使你免受程序上的伤害。明白吗?”
“我是清白的。我没有罪。我没有杀人!这个案子很简单,他们抓错人了。”
“很好,可是警察不这么认为,他们指控你谋杀,二级谋杀,他们还指控你绑架劫持,非法禁锢,虐待,等等一共十二条罪状,我们把精力放在主要的指控上吧,二级谋杀··· ···”
“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很好。等一下我会听你的解释,这就是今天我来的目的。在现在的阶段,我手上的资料不多,过两天,我拿到了警察的详细报告之后,我会再来。我是你的律师,我们之间的谈话是保密的,对你不利的内容我不会泄露出去,你必须完全相信我。明白吗?”
郑学城点点头。
“很好。你认不认识被害人?”
“不认识。”
“她叫林媛媛。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有。”
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见过这个女人吗?就是她。”
郑学城看了看照片,一个女子的脸部特写,看不到脖子,一看就知道是人死了之后拍的。照片中是个年轻的亚裔女子,长得还算端正,圆圆的脸,细细的眉毛,眼睛微微睁开,惨淡无光,鼻梁塌陷,嘴唇宽厚,惨白。郑学城心说,你早点投胎吧,可别缠着我呀。
“我没见过她。”
“很好。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一个性工作者。”
“妓女?”
“对,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妓女。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被谋杀的吗?”
“不知道。”
“很好。警察也不知道。他们会问你,建议以后无论警察再问你什么,没有我在场,你就什么都不用说,这是为了保护你,明白吗?”
“明白。”
“很好。警察在你家后院发现了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面装有被害人的躯干和衣服,衣服里包着一把刀,经检验,证明是杀害林媛媛的凶器。对这事,你怎么解释?”
“我被人栽赃陷害,那袋垃圾不是我放的。”
“这个物证对你十分不利。如果你不能证明那袋垃圾不是你放的,你就无法洗脱你的嫌疑。根据这些物证,尸体,凶器,就可以定你的罪。如果需要作案动机,很容易,哪怕你真的不认识被害人,一样可以很容易地给你找一个杀人动机。你嫖娼与该妓女发生争执。本来可以是过失杀人,可是现在尸体却被大卸八块··· ···”
“我根本从来都没遇见过这个女人,更甭说跟她发生任何关系了。”
“你说你是被人栽赃陷害,你认为会是谁陷害你呢?”
“我不知道。我昨天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
“你有仇人吗?”
“没有。”
“如果你死了,或者一辈子蹲在监狱里,会有人因此获益吗?”
“我想不出来。不会吧。”
“你的公司赚钱吗?”
“赚一点点吧。但现在还欠银行六万多块钱呢。”
“你公司的资产有多少?”
“哪有什么资产呀,只有一些库存货,也就值五万多吧。”
“资不抵债呀。你和你的太太关系好吗?”
“好。她不会害我的。”郑学城打定主意不管怎样也要保护他老婆,昨晚对他老婆胡思乱想的怀疑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辈子没让他老婆过上好日子,他觉得亏欠她。哪怕就是他老婆害他,她也一定有原因,为了她,他宁愿自己背黑锅,就算是对她的补偿吧,他不惜自己下地狱也要把她送入天堂。更何况,他怎么也不相信他娶回来的女人会那么恶毒。
“你再好好想想吧。警察现在已经掌握了可以将你定罪的物证了。如果你还是没有令人信服的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我怕到时候没有办法让陪审团站在我们这一边。”
六
下午,他老婆来了。
他问他老婆知不知道垃圾袋里有尸块的事情。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他老婆一贯的说话语调。
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这是哪里呀?”
“我怎么就不能找到这个地方?进来了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就不会问呀?什么事都不想弄明白,一辈子都糊里糊涂,不冤枉你冤枉谁?!”说着,老婆开始抹起泪来了。“都吓死我了,你说这过的叫什么日子!摊上这叫什么事!多让人担惊受怕!你倒好,跑这儿享起清福来了。你别在里边傻呆着,你要找他们说理呀。你不快点出来,你那个公司还不得关张了,看你还怎么当这个老板。以后咱们家怎么过呀!小洁大学的学费跟住宿费都快该交了,交了钱,咱家那点存款还能坚持几天呀?以后,还不得靠我上班挣钱。我可不能老跑来看你。现在,咱们这个家还不就得靠我撑着了。”
郑学城想了想,也是,不由得长叹一气,本来还想问她是不是她老板帮她找到这儿来的,可是问了又怎样呢?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天夜里,郑学城又是一夜无眠。没错,他老婆说得对,他要想办法,要找他们说理去,他要早日出去。他设想了几十种可能性,他要把这些可能性一一告诉警察,或者通过他的律师告诉警察。比如,他家的后院不设防,人人都可以进去,白天家里没人,谁都可以向他的后院丢一袋垃圾,夜里更容易,睡觉时窗户都是关着的,听不见外边的脚步声。那个凶手说不定就是他家的某个邻居,看到他家常有垃圾,就想借他的手弃尸灭迹。对,一定是这样。尤其是他家后边那个老墨,贼眉鼠眼,他家后院种的西红柿一定被他偷去不少。还有,前两天他的老乡大鹏来吃晚饭,他会不会借着饭后出去抽烟的功夫··· ···,对,这个可能性更大。大鹏独身一人在美国,为了解决生理需要,他一定找过妓女。
郑学城想,我不能等到审判,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陪审团。谁知道那都会是些什么人,纽约黑人这么多,如果陪审团里有一半黑人,那我就死定了,因为大多数黑人从骨子里嫉恨中国人比他们混得好。
“我要见我的律师。”他一大早就对狱警说。
狱警白了他一眼。“等着吧。”
七
过了好几天,他的律师才来见他。
“你怎么才来?”他一见律师就埋怨起来。
“郑先生,我是你的律师,不假。但我不是你花钱雇的律师。你也不是我唯一的顾客。我现在手头上同时有十一个案子。我不可能把时间都花在你一个人身上。如果你要是对我的服务不满意,你可以提出申请更换律师。我求之不得。如果你有意更换律师,我现在就告辞了。”
这一顿话把郑学城给气的,牙根痒痒!他没有更换律师的意思。他不想浪费这几天的时间,从头再来,再来一个律师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说不定还不如现在这个。“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学城急忙服软。
“很好。”律师一边打开旧公文包一边问:“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想到很多。”郑学城急忙把他这些天来所想到的可能性讲给律师听。律师一边听一边摇头,最后律师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的这些一点儿没用,因为你无法解释,即便是别人把装有尸块的两个垃圾袋扔在你家后院,你发现后为什么不报案,而是私自将其中的一袋扔到外边的垃圾场呢?不要说你没扔,因为你无法否认这一点。”
郑学城凌乱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怎么会跑出两袋装有尸块的垃圾袋?我没有将其中的一袋什么··· ···,我没有私自··· ···,我怎么报案?”
“很好,··· ···”
“什么很好,你怎么什么都是很好?!”
“冷静一点,郑先生。警察的报告中是这样说的,2012年11月2日早晨7点13分,警察接到电话报案,在Moss街与LIE辅路夹角的垃圾站发现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面有一个女人的头颅和四肢——警察把这个物证叫做‘垃圾袋A’。报案的是J垃圾处理公司的两个清洁工,他们因为看到了那个垃圾袋流出鲜血,起了疑心,就打开了袋子。这个垃圾站是Moss街10、12、14号三座居民楼的生活垃圾集中站,每星期一、四晚间七、八点钟由三座楼房的管理人员将楼内的垃圾搬出来,集中到这里,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每星期二、五早晨由J垃圾处理公司派车来将垃圾全部拉走。三座楼的四周都装有摄像头,其中一个摄像头正好对着这个垃圾场。警察调看了那个摄像机的记录,发现··· ···”
“发现我在那里扔过垃圾。”
“很好··· ···”
“很不好!就算我在那里乱扔垃圾,我不对。但那也不能说明我是杀人犯啊!这个证据一点儿也不充分!”
“对。但是把这个证据与在你家后院发现的物证——另一个装有被害人躯干的垃圾袋,警察把这个物证叫做‘垃圾袋B’——联系起来,你跑不掉了。两个垃圾袋里的尸块拼成了被害人完整的尸体,外加两份红利,第一,作案的凶器,虽然上面没有你的指纹,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摊在桌上,挑出一张推到郑学城的面前。“这就是从你家后院‘垃圾袋B’中发现的凶器。认识这把刀吗?”
“这刀太普通了,到处都是。而且,我家不用这种西式的厨具。我太太只用中式的菜刀,那种大大的、宽宽厚厚的。”
“可以。”律师又推过一张照片。“见过这只手套吗?是你的吗?”
一只很脏、很旧的、手掌涂胶的线手套。手套上沾有血迹,还沾有一些湖蓝色的油漆。“我前些日子刷墙时用过这样的手套。”
“这很坏!这就是第二份红利。这只手套是在你家后院那个‘垃圾袋B’中发现的。警察已经证实了上边的血迹是被害人的血,上边的油漆与你家墙上的油漆颜色一样,”律师抬了抬手,阻止郑学城插嘴。“你可以否认这手套是你的。你也可以说,这种颜色的油漆谁都可以配到。没关系,当然会有巧合,为了排除巧合,警察正在把从这只手套上采集到的DNA与从你家洗手间里你牙刷上采集到的DNA进行比对,估计再有几天就可以出结果了。如果到时候DNA比对的结果一致,你就百口莫辩了。”
郑学城张口结舌,呆在了那里。
“警察会告诉陪审团,你是带着那副手套作案,所以凶器上没有你的指纹,但是你由于慌张,把手套落在了垃圾袋里。当陪审团知道有你DNA的手套与尸体和凶器同在一个垃圾袋中,他们会怎么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DNA? 对呀,警察一定采集到了凶手的精液,拿来比对我的DNA呀,马上就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很遗憾,警察没有采集到凶手的精液。可能是被害人反抗,凶手没有性侵得逞,也可能凶手是个变态狂,只是想虐待被害人。”
“啊?这怎么可能?”
“是啊,真的很遗憾,没有任何证据对你有利,全部证据都在指控你,所以,我建议你认罪。这样,你可以免于无期徒刑,大概坐二、三十年牢你就可以出来。”
“可我的确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很好,难得你仍然坚持自己的清白。但,你恐怕要做好准备,面对最坏的结果。”
“难道我最终还是会被冤枉,难逃此劫?”
“被冤枉的人很多。物证常常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们的司法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郑学城把脸埋在双手里,欲哭无泪。
八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律师从公文包中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继续说。“就算你不是杀人凶手,是别人把装有尸块的两袋垃圾扔在你家后院,但你发现后为什么不报案,而是私自将其中的一袋扔到外边的垃圾场呢?”
“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肯定报案。等等,我没有将其中的一袋扔掉啊。我扔的只是我的木板拉圾。我应该能分出垃圾袋里装着木板还是人肉。木板有棱有角,每一袋垃圾都会碰疼我的腿,人肉聚成一团,还比木板沉多了。我肯定没扔过装尸块的垃圾袋。为什么认定是我扔的呢?”
“我们来看一下警察的报告。警察的报告中是这样说的:有关‘垃圾袋A’,完整的摄像监控显示从11月1号晚上7点35分开始,噢,顺便说一下,那里所有的摄影机都有物体移动探头,没有动静时,摄像机是关闭的,有动静时摄像机才会被物体的移动激活启动。11月1号晚上7:35,楼房管理员Jose和Pat分别从这三座楼的地下室向外运送垃圾,一直到8:45结束。全部垃圾都装在45加仑的黑色垃圾袋中,大约有四百袋左右。10点35分,录像机录到一辆浅绿色的丰田面包车停在垃圾场旁的路边,车牌号码是WK-83xx,最后两个字母被遮盖住了,从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亚裔男子,大约五十多岁,”
律师抬起眼睛看了看郑学城。“警察高看你了。你哪里有五十多岁呀,你才44岁嘛。好,不管怎样,警察经过调查,穷尽了那个车牌的所有的可能组合,其实不过是100个可能,很容易查。警察发现,其中61个是空号,28个是二门或四门轿车,8辆吉普,只有三辆是面包车,另外两辆,一个是尼桑,另一个是丰田,但却是黑色,只有你这辆完全吻合。从录像的画面中可以看出,虽然是晚上,天上下着小雨,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可以看出那个从面包车中向外扔垃圾的人就是你。你没有办法否认这一点。”
“我不否认,那天我是在那里扔过垃圾。我做错了。可我只扔了装有木板的垃圾袋,我没有扔那袋装有尸块的垃‘圾袋A’呀!”
“好。我们来看看警察的其他的依据。楼房管理员扔的垃圾袋都是1.4丝厚的生活用垃圾袋,只有从你车上扔下来的垃圾袋是3丝的工业垃圾袋,包括那袋装有头颅和四肢的‘垃圾袋A’。”
“等等,这种措词有问题··· ···”
“我知道,这是警察措词。”
“再说了,3丝的工业垃圾袋一点也不稀罕,到处都可以买得到。”
“警察还有依据。你是10:35扔的垃圾,那袋‘垃圾A’是在你的那些垃圾袋之上,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你放的,那一定是有人在你之后才把那袋垃圾放在那里。问题是,在你之后,没有人再在那里扔过垃圾。让我们接着来看警察的报告。10:40,一个捡饮料罐的流浪者在垃圾堆里翻了大约十五分钟,拿走了几个空饮料罐。10:51,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没有停留。10:56,一个人骑自行车经过,没有停留。11:12,两个男人推推打打走过,像是喝醉了,半分钟后,两人走出了画面,没有再出现。11:36,一分钟的空白画面,没有录下任何动静。11:42,一辆红色轿车停在12号楼旁,从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妇女,向12号楼走去。一分钟后,红色轿车驶出了画面。从这以后,一共又有一、二、三··· ···十七辆各种各样的车辆经过,都没有停留,也都没有从车上遗落任何东西,直到第二天早晨,清洁工人报案。警方根据这些情况认定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装有被害人头颅的‘垃圾袋A’是你扔的。”
“那录像设备会不会太老旧了,有问题,漏掉了最关键的地方?”
“不会。业主每年都会找专业公司来检查维修,两个月前刚刚查过。录像的记录完全可以作为呈堂证供。”
“录像,录像,既然一切都以录像为准,那么,你让警察查一查我在录像中扔了多少袋垃圾。我清楚的记得我扔了二十二袋,如果在清晨清洁工人报案时,录像中的工业垃圾袋是二十三个,那就可以证明,那‘垃圾袋A’不是我扔的。”
“可是录像中看不出垃圾袋的厚度。清洁工人报案时没有去数工业垃圾袋的数量。现在那个垃圾场已经被清空了。”
“让他们去最终的垃圾处理场去找。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你也知道现实跟电影是不一样的。你的那些垃圾已经在一个多星期以前被倒进Suffolk郡垃圾填埋场了。知道那里每一天都会倒进多少垃圾吗?三千多吨!现在上面已经盖上三万吨到四万吨的垃圾了。不要说警察不会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去帮你找,哪怕你是百万富翁,你自己花钱去叫人帮你找,也十有八九找不齐全。即使是找全了,又能说明什么?谁能证明其中一袋不是你扔在另外一处垃圾场的呢?”
“怎么你听上去更像是警察的律师?”
“我要是你,我会更关心你家后院那袋‘垃圾袋B’。那里有更完整的物证,有尸块,有凶器,有很可能有你DNA的手套。有了这些,陪审团还会在乎‘垃圾袋A’是不是你扔的吗?”
“我们这不是在找疑点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的?疑点的利益归被冤枉的人。”
“嫌疑人。”
“还有杀人现场。他们已经搜了我家,什么都没发现吧,他们一定知道那里不是案发现场。他们也可以搜我公司呀,那里也不是案发现场。”
“他们已经搜查了你的公司。他们发现了六箱从中国进口的光伏板,在你所有的进口单据中都没有申报。他们怀疑你进口夹带走私。”
“这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好像没关系,不过他们可以拿来攻击你的品格。这样,你的诚信度就会在陪审团面前大打折扣。你一切解释都可能被怀疑。”
“啊?咳,我错了,我可以认罚。可那是小事啊。”
“郑先生,诚信是没有小事的。”
“他们至少也可以确定我的公司也不是案发现场。”
“是。但你还可以在别处作案。”
“你是在帮我吗?”
“当然是。所以我建议你向警方认罪,求得减刑。”
九
不用说,郑学城又是一夜无眠。他是无辜的,可是事情竟然朝着越来越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还有他的律师,一点也没信心。一个没有信心的律师怎么能帮他打赢官司呢?!他再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助。老天!上帝!帮帮我吧!可谁能帮他呢,在这样的处境下!
他再次梳理了一下事情的经过。一个妓女被人杀了,尸体被肢解并被装入两个垃圾袋中,一个装有被害人头颅和四肢的‘垃圾袋A’,另一个装有被害人躯干及凶器、手套的‘垃圾袋B’。‘垃圾袋A’被扔到了一个垃圾场,而他就这么凑巧也在那个垃圾场扔了垃圾,而且是他扔垃圾在先,‘垃圾袋A’在他的那些垃圾袋之上。警察就根据这一先后的顺序和在他之后录不到再有人扔垃圾的事实认定‘垃圾袋A’是他扔的。警察根据车牌找到了他家。警察这时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认定他是凶手,他有可能只是个替人弃尸的,所以警察持搜查证到他家,但是,当警察在他家后院发现了‘垃圾袋B’时,警察认定他就是凶手,于是就逮捕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条这么致命的线索指向他?为什么会有两个这么致命的物证他摆脱不掉?这两件物证当然是同一个被害人的,分处两地,都与他有关,这当然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这一前一后是怎样的关联?
他翻来覆去想着律师的话,想着警察搜集到的证据,想着垃圾场录像中录下的画面,尤其是晚上十点半他扔完垃圾之后,录像机录下的每一段画面。他反应不快,笨嘴笨舌,从来说不过他老婆。他的优点是记性好。他扔完垃圾离开十分钟后,一个流浪者捡饮料罐。两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开过,没有停留。再过五分钟,一个人骑自行车经过,没有停留。十一点十分左右,两个男人打架走过,没有再出现。十一点半,一分钟的空白画面,没有录下任何动静。这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垃圾袋A’为什么会在他自己扔的垃圾袋之上?谁扔的?录像机录下了一切,却没有录到栽赃陷害他的人。
吃过早饭之后,困意像浓烟一样涌上来,塞满了他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胞。他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一头狮子张着血盆大口紧紧地在后边追他。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在他正要大声喊叫的时候,警棍敲铁窗的声音把他唤醒了。
狱警给他送来一封明信片,是他老婆寄来的。明信片的形状是一只和平鸽。上面是他老婆的中文字体:“学城,你要坚强、乐观,要相信邪不压正。你一定会像这只和平鸽一样飞回到我身旁。”
郑学城好感动。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和听到老婆这么正面、积极、鼓励的话了。
他转过明信片,看看反面。后边什么都没写。
这是一张粉色的明信片。粉色的鸽子,只有女人才喜欢这样的组合吧。
他把明信片翻过来,再次读老婆写的话,读完了又翻到反面。
他无意识地不断翻转着明信片,粉色的鸽子有了立体感,好像展翅要飞。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张明信片,线条优美柔和的和平鸽。突然,他眼睛一亮。哎呀,对呀,是鸽子!一股热流涌向他的大脑,他的心狂跳起来。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脑门,喃喃地说:“啊,是这样啊!是鸽子,所以···,那么···,因此···,接着···,于是···,然后···,然后···,再然后···”
整个事件在他脑海中贯通了起来。刹那间,他全都明白了。
他睁开双眼,咧开嘴笑了起来,样子傻傻的。我知道怎么证明自己是正常人了。
十
几天以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郑学城与那个叫George的警官和叫David的律师坐在一个小咖啡馆里悠闲地喝着咖啡。咖啡馆就在原来关押他的看守所附近。
深秋的斜阳透过百叶窗照在三人面前的餐桌上,离三人不远的壁炉里柴火烧得正旺,屋里暖洋洋的。
郑学城靠在皮椅的后背,双手捧着杯子,小口细细地品尝着美味的咖啡,这么多天以来,难得有这么放松。
“这是纽约警方对你协助我们破获此案抓住真凶给予你的奖金。”警官把一张支票推到郑学城面前,态度非常诚恳。支票的面额是五千美元。“希望你收下。再次感谢你帮助我们破案。同时,再次对在这之前发生的误会和对你的羁押表示歉意。我代表109分局正式向你道歉。”
“好。”郑学城微笑着收起支票。“我接受这张支票和你的道歉。我太太要知道我在里边还能挣钱,而且挣的比外边多,说不定会找机会再让我进去。”
警官和律师都笑了。
“那个凶手认罪了吗?”郑学城问警官。
“他当场就认罪了。”警官说。“我们在他住的地方发现了没有清理干净的被害人的血迹和毛发,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我们还发现了被害人的钱包、首饰,内衣,还有肆虐的工具,那人整个就是一变态狂。”
“你是从哪里开始解开这个谜团的呢?”律师问郑学城。
“是我想解救我自己。”郑学城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你们警察的推断是在我家后院有两个垃圾袋,分别装着被害人的不同部位,我不但不报案,反而丢掉了其中一袋,另一袋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垃圾袋中,除了被害人的躯干、凶器,还有沾有我DNA的手套。有了这些证据,凶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警官和律师同时点了点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垃圾袋A’不是我扔的。一定是凶手看到我在那里乱扔垃圾,于是想到栽赃陷害我。”
“不错。”警官说。“他已经承认了。那天晚上,他坐在车里,本想趁着下雨的晚上把车中的两个垃圾袋扔到别的垃圾站,又怕别的垃圾站也有录像,正在犹豫时,从后视镜中看到你乱扔垃圾,他就想到了这个他认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他说他给你按了三个摆脱不掉的证据,你家后院的‘垃圾袋B’;袋里的手套;还有他随后扔在你的垃圾之上的‘垃圾袋A’。他想你被定罪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要陷害的是一个聪明的中国人,他选错了人,所以栽在你手里。”
“说起来,还是我太太救了我,是她启发了我。”
“噢?”警官和律师都显出了好奇。
”我仔细地回想David跟我说过的那些录像画面,那些我扔完垃圾后的画面。我发现有一点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段一分钟的空白画面,什么也没有录下来。我公司的录像监视器中有一个录象头是装在室外的,有时也会有这种现象,一段一段的一分钟空白画面,什么也录不到。我也从来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天,我太太寄来一封明信片。那明信片的形状是一只和平鸽。看到这个明信片,我突然一切都明白了。鸽子,是鸽子。我公司门口有一个鸽子窝,经常有鸽子飞来飞去。我公司录像中一分钟一分钟的空白画面,是因为有鸽子从镜头前飞过,启动了摄像机的录像功能,可是在录像机录下任何东西之前,鸽子已经飞走了,所以会造成一段空白画面,而一分钟后,由于不再有任何动静,摄像机就关闭了录像功能。”
“你是说垃圾站录像中的一分钟空白画面是鸽子飞过造成的?”警官问。
“不是。我是由鸽子飞过启动了录像机联想到,那一分钟的空白画面,一定是因为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了镜头,启动了录像功能。”
“是那个‘垃圾袋A’。”律师说。
“对。”郑学城接着说。“由此我想到两点,一、凶手有意把‘垃圾袋A’扔到我那些垃圾袋上,转移警察的视线,栽赃嫁祸给我;二、凶手非常熟悉那里的环境,知道如何躲避摄像机。那个地方我去过几次,我只知道那里有摄像机,可是我却不知道如何躲避摄像机,可见,凶手比我更熟悉那里的情况。”
“可是,”律师问。“凶手怎么能跟踪你到你家呢?如果他等你扔完垃圾之后再扔他的‘垃圾袋A’,你早开车跑了,他到哪里去找你呀?”
“问的好。“郑学城嘬了一口咖啡。“你有没有发现,我扔完垃圾后过了一个小时才发生了那段空白的一分钟?凶手一定是先跟踪我到我家,在我家后院扔了‘垃圾袋B’,然后,回到垃圾场,把‘垃圾袋A’扔到我那些垃圾袋上。”
“那你怎么认定那个人就是凶手呢?”警官问。
“因为,第二天是收垃圾的日子,他必须当天夜里就做这件事。我仔细回想了垃圾场四周的环境,那个‘垃圾袋A’能快速掠过摄像头,说明它必定是从高处落下的。凶手一定是从楼顶上将‘垃圾袋A’扔下来的。这样,他本人才能躲过摄像头。他也必须从楼顶上扔下来,才能扔到我那些垃圾袋上,其他的楼层距离不够,所有的窗户角度也不对。而通往楼顶的门是锁着的,由于是我乱扔垃圾的行为激发了凶手的计划,他是临时起意,他没有时间去配钥匙,他必须亲自有钥匙。而钥匙只有两把,只有业主和楼房管理员才有。这是David在我的要求下查证的。案发时业主正在佛州休假,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凶手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叫作Pat的楼房管理员。”
警官情不自禁地轻轻拍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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