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分钟科学史
“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讲台上,她又甩出那句口头禅,神采飞扬一如当年 。在这个标榜新潮的时代,她那身二十世纪的衣服真是土到掉渣,配上黑框眼镜和随意挽起的长发,掩去本身的丽色,这大概也是她身为X大学的年轻副教授,却在近30岁“高龄”还没有嫁出去的原因之一吧。
我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就该下课了,于是静静地在教室一角等着,虽然这么多年老同学,少不了听她这些理论,不过,课堂上听,再看看那些学生们有些崇拜的目光,倒是有几分意思。
“……你所见所闻,即使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也不过是大脑皮层在微电流作用的给出的反应,你如何确定眼前的东西是真实存在而非有外在电流直接作用于你的大脑?当然,关于这类哲思,大家可以自行研究古中国的‘庄周梦蝶’典故,或者重温下上世纪美国的‘盗梦空间’等大片……”
课室里响起一阵轻笑。
“……二十世纪著名科学家薛定谔,写出了一部超出自己专业领域的小书《生命是什么》,在该书的激励下,许多物理学家转向生物学与遗传学,从而引领了分子生物学的飞速发展,当然,我要讲的也不是生物学,相信各位同学都学的比我好……”
“特别是人体生物学……”台下的我略带几分邪恶的在心里做了补充说明。
“事实上,在二十世纪与二十一世纪之交,有一场巨大的科学变革,分子生物学是缘起和重要组成部分。在那时代的前期,学术界看似硕果累累,实际上已经陷入迷途。理论物理学界就是不停的推演公式,提出假说,然后就交给实验物理学家们,不停的用越来越昂贵越来越精细的高端设备,对着谁也说不清本质的可怜粒子进行轰击,砸出一个又一个更小的粒子,然后命名,然后拿奖……”她不无刻薄地讽刺着,嘴角一抹招牌的笑。
“……可是,你砸出来的东西,本来就是以独立个体的形式存在于其中的么?即使真实存在,它也丢失了最有价值的一部分,那就是它与其他粒子间相互作用的那种模式,后来有一句名言,上帝不在细节之内,而在结构之中。”
“当时有那么一批科学家,开始意识到其中的危机与机遇,他们觉得应该建立一套新的综合性学科,从另一个角度对现有的理论进行梳理与研究,他们认为,所有的学科,在另一个角度都有着共同之处,无论是生物学、物理学、经济学、社会学还是人工智能。”
“他们所研究的,是大量相似个体,如神经元、物理粒子、选民、金融投机者等等,通过各种方式相互作用后,在整体上呈现出来的模式与规律,正如上面提到的,有不少人认为,生命,甚至于……上帝,就在其中。某些不同观点的学者鄙视的称之为炼金术。我倒是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相当贴切,因为古老相传,炼金术的终极追求,并非炼金,而是再造生命,所以它才被称为禁忌之术……”
她眼睛瞬间的神采实在让人动容,这份狂热与执着,大概也是她身为X大学的年轻副教授,却在近30岁“高龄”都没有嫁出去的原因吧。
她眼光很快黯淡下来:“然而,正如所有炼金术的尝试一样,那次由数十名诺贝尔奖得主联合发起的变革,虽然辉煌夺目,照亮了近一个世纪,却没有取得他们想象中的成果,无数边缘科学兴起,而关于终极智慧的探寻却没有答案,从这个意义上讲,那场变革可以说是失败了……”
略顿了顿,她又带上了几分自嘲:“所以,今天我才会在这里给你们上科学史,而不是呆在研究所里埋头研究。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下节课我们会介绍一下那场变革高峰之一的‘桑塔费研究所’,大家提前谷度一下。下课。”
笑声中,学生们开始离去。她收拾着东西,含笑看着我。我起身一个大大的懒腰,慢慢朝她走去。
2.饭堂旧事
大学饭堂,还是老样子。
“……该航班从瑞士起飞后在大西洋上空失去联络,至今,已超72小时。此次航班也是最新999型豪华客机的首次飞行,该机型以稳定、安全、超远航程和大运载量为卖点,机上人员包括机组成员共有2013人。有人称此次灾难为‘空中铁达尼’……”
墙上的大型光幕在播放近日最引入注目的一次空难。
此时,还没到午饭时间,大厅里稀松地坐着几人。阳光正好,透过窗户,落在我们身上,让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些青春岁月。
我精神有些恍惚,看着她出神,突然间很想找到当年那俏丽少女的模样,刚刚在课上的腹诽就这么无意间脱口而出了:“你呀,再不好好打扮打扮,只怕你升上教授也嫁不出去……”
她微微一愣,似笑非笑地说:“不好意思,劳您费心,你还真一语成谶,我已经是教授了,还单着呢。另外,就你那胡茬满脸的小样……彼此彼此。”
我讪笑着摸摸胡茬:“最近太忙,几个通宵了。”
她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说吧,啥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君。你们安全局又出啥大事了。”
我被她瞟得心里发慌:“哪有啥事,我这不是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
话没说完,自己都开始笑了。
“你呀……”她笑着摇摇头,“当年你真想我的时候,连个屁也不会放。”
我老脸一红:“粗鄙,你还女教授呢,注意影响啊。”,然而心里却是有些无法释怀,她真说对了,“想你”一句,有时说来轻若鸿毛有时说来重若泰山。
“好吧,除了想你……”我又强调了一下。
“嗤……”她故作不屑。
“别打断我,除了想你,还是有些事情想请教请教‘伽利略’君的。”我还是看出了她的小受用,又再重复一次。
“什么事?”她收起笑容,正色问道,只是嘴角还漾着那抹小得意。
“说起来,跟那位有关。”我指了指墙上的大屏光幕。
电视里还在继续播放着关于空难的报道,并出现了一位亚裔老人的照片。“……三天前得到确认,‘N币之父’亚裔美籍学者约翰罗也在该航班上,他刚出席了在瑞士举办的世界虚拟货币论坛……”
“他是你爷爷的好朋友吧,虽然听说后来闹翻了……”
她默默看着屏幕,良久才有些感伤地叹了口气:“是的,老人家们貌似为了些莫名其妙的理念问题吵的架,没想到他也走了。”
然后转头望向我,眉头舒开,饶有兴趣地说:“我还以为你这次又是借着查案来泡我,看来这次是真有正事。”
我老脸再红:“女孩子家,张口闭口泡啊泡的,难怪你嫁不出去。我就查查案顺便看看你,泡了你十几年也没有把你吃了不是。”
“不过,你不是安全局情报分析部的么,怎么跑去查瑞士的飞机失联了。”
“瑞士的事不归我管。不过这次其实跟这事没有直接关系。是N币出事了。最近两个交易日,成交量暴增,已经是过去三年的总和了,价格也超过了历史峰值。”
“哦,你又借回金融局了?成天脚踏两只船,难怪没女人喜欢你。”
“没有,再说你不是女人么?”我厚着脸皮回糗,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正色补上一句,“麻烦的是,就在N币出现异动的当天,‘小家伙’发布了一级警报,所以我摊上这事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因为,“小家伙”是我们行内人对东亚联邦政府构建的巨型人工智慧体的昵称,而她爷爷是参与设计其内核的八人之一。
近十年间,“小家伙”的一级警报仅八次,一般认为其中涉及金融的只有两次。
一次是错误警报,美洲债券崩盘后两天才发生,而且事后证明对东亚联邦的影响并不大。
而另一次,是五年前,警报刚过两天,就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后首次跨国金融战——亚币保卫战。
3.亚币保卫战.前奏
“说起来,亚币保卫战……”她笑眯眯看着我,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你作为新人,可是很威风了一把,并因此被调到安全局情报分析部。来,说来听听嘛~”最后一句还故意带了些年少时的嗲。
“嘿。这个是国家机密好吧。”我带着几分虚伪的矜持,“不过,我要找你帮的忙也算国家机密,告诉你前因后果,也许有这必要……”
“当然当然,不然我怎么帮忙,快说吧。虚伪汉子……”
“那要从五年前我刚进金融局情报部说起……”
其实当年也算是因缘际会。东亚联邦经过数十年韬光养晦,在相对和谐的内外环境下,逐步放开了金融管制,无论市场还是政府一时间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大学里主修信息兼修金融的我就是那种情形下莫名其妙闯进这领域……
“打住。你穿开裆裤的样子我都见过,这些陈年往事就少跟我提。当年是谁说要跟我一块进研究院,结果转身就当了公务员的?”她一脸不满,把我的想当年给硬生生截住了。然而,想起当年那莫名其妙的决定,我也没脸说下去了。
于是,我舔着脸笑道:“你还记得我开裆裤的样子,好看麽?”
她不由一窘:“你说你啥时候变得脸皮这般厚实。哪里好看了?赶紧入正题。”
“好吧,那会国家放开金融管制,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放开对联邦货币——亚币的管制,结果没多久就遭到了外围资金的狙击。”
“嗯,我记得放开管制之后,先是一段时间的小幅下挫,然后是近一个月的凌厉上升,再然后就是大暴跌,很典型的走势……”她若有所思的说。
“看不出你也关心这些。”
“废话,N理论研究的范围本来就包括金融,何况是这么大一件事情。”她不屑说道。
“停,停,别又来N理论。”这次轮到我让她打住。
N理论是二十世纪那次大变革的间接产物,却是在本世纪才成为一门学科,但由于没有强大数学理论支持,很多东西只是停留在定性,却已衍生出无数分支。甚至有传闻,N币和‘小家伙’都是基于该理论产生的。
而我知道这些,是因为大学时,我与她都是N理论的拥趸。由于家学的影响,她无疑走的比我远。只是我始终觉得,现有的科学还不足以支撑该理论的诞生,加上那无来由的自惭形秽,使得我最终放弃了进研究所。
“好吧,继续。”她怏怏然住口,“对于当年种种,社会上有很多猜测,大家只知道最后国家金融局被迫出手,亚币撑了下来,世界上有不少金融机构因此倒闭,连当时风生水起的N币也受了池鱼之殃。”
“当时暴涨快一个月,‘小家伙’发布了一级警报,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金融事件太复杂抽象了,‘小家伙’一般只对造成人员重大伤亡的事件发布一级警报。”她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次金融战后,跳楼的也不在少数。”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事实上,他们的死与我未尝没有关系。
“然后呢?”她追问。
“当亚币开始对主要货币暴跌之后,我们才相信有人狙击亚币。”
“你们是吃白饭的,那么诡异的走势,又有警报,你们怎么会完全没有想到?”她不忘糗我。
我不由苦笑:“很多事情,现在看来是明明白白,当时大家都觉得不可能。不说亚币被一致看好,涨得理所当然。光说大环境,在经历第三次世界大战后,各大洲好不容易重建各自的稳定体系,谁有那心思打金融战。而除了主权国家,谁会疯狂到对一国货币进行狙击,这又不是1997年。”
“说的也是,那会谁有这样的资金量,去撬起一国货币。”
“摩西基金。”
“真是它?当时是有这样的传闻,不过有人分析过,虽然它那几年业绩几乎是个神话,但也不足以撼动亚币。”
“光凭它本身自然不够。虽然没法拿到它的数据,但是从往年公布资料来看,它确实还不足为惧。所以金融局决定杀敌立威。为了堵住对方政府的嘴,东亚联邦发出照会,对美洲联盟做出抗议,不出所料对方推说是企业私人行为,与政府无关。而事实上,当时美洲金融界也不被刚执政的民主党待见。在达成默契后,亚币保卫战就开始……”
4.亚币保卫战.开战
“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图书馆咖啡厅喝个咖啡吧。”我笑着说道,起身买单。
“为毛?”
“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总是对话,会变成话痨电影的,那就是小制作了。”我悠悠调侃道。
其实是窗外的午后阳光,让我忽然很想回味在校园漫步的日子。
走在林荫道上,与她肩并肩,恍若当年。
阳光细碎地洒落在她容颜上,让她这些年来有点过于书呆气的容颜多了些柔和味道。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我才回过神来,继续刚刚的话题。
“开始的时候,金融局没把对手放在眼里,只想凭借外汇储备把对方砸死,因为无论如何想,没有政府支持的资本,再如何大鳄,也不可能与有政府作为后盾的金融局抗衡的。”
“然后你们吃瘪了吧?”日光下她的笑也似乎明媚许多。
“嘿嘿。”我干笑两声,“当局里动用了大半的外汇储备,亚币依然没能止住颓势时,我们才知道问题大条了。”
“哦?”
“当时我们的外汇储备太过单一,都是美洲联盟债券,短时间内大量抛售来支撑亚币,结果美债也受到牵连,开始贬值,我们的外汇储备也跟着缩水。另一方面,追加资金的要求被‘联合政府’否定了。”
“联合政府?”
“你还真是名侦探啊,我换个词你都听出来了。这么多心谁敢娶你啊。”我苦笑道,“不错,我觉得那时候不算东亚联邦,只能算是联合起来的政府而已——当时大中华区有些资金,所以想追加资金投入来支撑亚币,但其他地区没有资金,由于担心影响在联合政府的话事权,居然纷纷反对。当然,为了政府脸面,都是私底下关起门来谈的。”
“难怪有人把那场危机比拟成当年的欧元危机。”她也有些感慨,“于是你们从踌躇满志马上衰成愁云密布了?”
“换谁都一样,原以为是雷霆万钧摧古拉朽,结果一开展才发现是举步维艰处处掣肘,落差太大。”我摇摇头。
“这就是人性,也是N理论的经典纵向效应之一……”她又开始借题发挥。
“打住,偶知,咱继续……”
“好吧,你继续。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就算再多的外部因素,这两个经济体的规模在那摆着,不在一个级数上。”
“确实如此。我们分析过,摩西基金作为当时最大的基金,他们的技术的确比我们高,攻击非常精确,每每在关键点位上砸盘,而其他资金也都像见血的鳄鱼跟着杀了进来。但这些资金的总量还不至于能达到那样的效果。问题还是在亚币自身。”
“金融就是一场自我实现又自我毁灭的幻梦。”她语带讥诮地说道,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前经济危机中某强硬派大佬的名言。
“亚币在放开管制前温和上涨太久了,许多投机资本偷偷涌了进来,特别是当时联邦政府成立还没有多久,不同地区间各有利益,政策执行力度差别太多,无数漏洞可钻。关键时候,这些资本根本就是在相互拆台,全部疯狂砸盘也要逃出去。大家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呢,”她带着戏谑的笑意看着我,“铺垫了那么久,你是不是该开始吹了?灵光一闪,发现奥秘,然后对观众说‘真相只有一个’。”
5.亚币保卫战.逆袭
“你用不用这么聪明可爱啊。”我刚准备开吹,就被呛住,好生难受。刚好到了咖啡厅,“看你这么美貌与智慧并重,赏你一杯——焦糖玛奇朵?”
“你还记得呀。不错,谢谢。”她垂首间一笑,径自转身往当年的窗畔位置走去。
两人坐定,都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外望去,落地窗外的阳光透过湖畔垂柳就这么飘了进来,外边道上是一些上完课的青春男女,三三两两,走着我们当年的路。
我没来由的心慌,感觉错失了许多的美好,不由回过头,愣愣地看她。
她许是感觉到了,脸上多了丝光彩,却是没有转头。
静默间,咖啡点心端了上来。
她轻轻搅拌咖啡:“然后呢?”
“啊?哦,然后。”我回过神来,有些窘迫于刚刚的失态,“然后啊,我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大发神威把摩西摆平了。故事讲完。”说完,我耸耸肩。
“嗤……”她也不禁被我气笑了,“少贫嘴,那你再发发神威把想问我的问题也搞定得了,别打扰我喝咖啡。”
“这次的表现机会我决定留给你。”我一本正经道。
“少来。我每天对着那帮徒子徒孙,从来只有我说话的份,不知道有多满足,不需要你这些yy道道。”
我举手投降:“我们还是继续yy吧。话说当时全局都在查找摩西基金的资金来源。有人提出会不会是当时欧洲联邦给予其支持。”
她听到第一句本来还想再嗔怪下,但马上被下面的话吸引了,偏着头想了想:“不可能呀。欧洲联邦一直担心美洲势力再次深入欧洲大陆,当时跟咱们联邦关系也在蜜月期,官方不至于出面才对。”
“你还研究国际政治史哪?”我打趣道。
“N理论需要……”
“明白了。咱们继续。”我连忙截住,“所以问题很可能是出在非官方背景的财团身上。”
“难道是瑞士……”她突然眼中神采一闪。
我不由得有几分佩服:“果然不愧是女教授。”
“去你的,怎么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满是yy的味道。”
“嘿嘿,这说明听者有意哪。”我调笑两声,续道,“其实当时有不少人都想到了。‘三战’中一直中立,并在之后的合并浪潮中保持独立的瑞士,是那场战争的最大受益者,瑞士财团有着国家规模的财力。问题是它向来标榜的是中立,这是其立身之本,照理说不该出手的。除非一切都是照规矩来。”
“嗯?”
“摩西基金拿东西做抵押融资,通过杠杆效应,借出瑞士财团成倍的资金。”
“东西?问题又回到原点了,它哪里有那么值钱的东西。不要告诉我是亚币啊。转头做空那可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实上,摩西基金本身持有的亚币量并不如估计的多,只是操作精确效果明显而已,可以说它是看到了人们对于亚币继续升值的信心不足而进行精准狙击。当然,后期主要是用现金进行卖空,恐吓其他亚币持有者卖出。”
“那它持有的是?”
“当时各个专家都有自己的猜想,我只是个金融局小技术员,根据他们的设想把摩西基金那些年的资金变化曲线和几大主要货币、各国不动产、大宗商品进行拟合比较,一个匹配的都没有。”
“嗯,确实,它的资本那几年是几何级数增长,除非一直进行神一般的精准操作,否则,哪种资产都达不到那个增幅。”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我当时郁闷坏了,整天没头苍蝇的瞎忙,其实根本不用拟合就能知道的事情,还在那煞有介事的求证。也不想想,那个增长幅度,几年内翻了六倍……嘿嘿,那时我就突然明白了,其实答案一直都在眼前。”我打了个响指,左手一摊,做了个请的姿势,右手拿起咖啡,送到嘴边,笑而不语。
“那个增长幅度,几年内翻了六倍……”她愣了下,猛然抬头,完全无视我摆出的准备揭晓谜底的帅姿势,“N币!”
我刚进口的咖啡就这么喷了出来。
6.亚币保卫战.幕落
“姑奶奶,你不用这么抢镜吧。”有点不顾风度地用手去抹嘴巴,我悻悻然说道。
“谁叫你摆什么POSE,你以为是古佃任三郎啊。糗死了。”她嗔怪着,递过一张素白手帕。
“这年代还用手帕,你真是无可救药的环保主义者,不过……还挺香的,有女人味。”发现手帕上有着清雅的香水味道,我故意狠吸几口,带着一丝报复心开始厚颜无耻地调笑。
“切,你就是太久没闻过女人味了。”她故作不屑道。
“你连这个也能看出来?N理论真是雅俗共赏老少皆宜啊,要不你收我做徒弟,帮我补补课吧。”
“停,停——继续说吧,你的光辉史。”这回轮到她架不住了。
“说啥?你都帮我说完啦。”我没好气道。
“好啦,男子汉别那么小气,我这是事后分析,又有你罗列前提条件,自然容易看到这点。不过,N币整个的交易量不大,那两年交投也不算激烈,一路平稳上涨。照理说,摩西基金没有理由掌握到那么多N币啊。”
我耸耸肩:“你说到点子上了,人们会没想到的也是因为这一点。其实摩西基金应是从N币诞生起就开始运作它了。事后估计,最高峰时摩西基金分多个虚拟账户拥有超过60%的N币,甚至开战后仍有所增加,直到资金有所不足才逐步抵押给瑞士财团。那时候,亚币出问题,波及到了美元,然后欧元也有些不稳。各大金融机构纷纷宣布接受N币,全球热炒N币,迎来一波狂潮。很多热钱流出东亚后,都投向了N币,进一步推动其上涨,等于变向为摩西基金提供了更多弹药。”
“难怪当时N币的走势那么凌厉。直到有天出现状况,一个核心交易平台出现系统崩溃,然后……”她突然愣住了,抬头看我。
“别看着我,这是国家机密。”我故作神秘的笑了笑。
“你搞坏的?够狠的。”
“没有啦,自从猜测到摩西基金用N币作抵押融资,向瑞士财团借弹药,局里就开始想办法,最直接有效的做法是跟摩西对攻,釜底抽薪,把N币上升势头砸下去,因为那段时间N币的疯狂上涨本身也为下跌埋下伏笔。而一旦N币真的出现下跌趋势,摩西基金分分钟要被追加抵押,到那时,它的资金链就可能出现问题……”我耸耸肩。
“果然狠。”
“当时大中华区也持有部分N币,出于大局,愿意配合金融局行动。但即使是全部砸出,也未必能够确保让N币下跌。这时候……”我顿了顿,“嘿嘿,又是我,根据N币的算法进行分析,发现它仍沿用前身B币的做法,采用历史交易链条来保存所有的交易信息,本身具有局限性。当时核心平台太少,一段时间内如果交易量超过一定程度的话……”
“所以,开始的时候并不是砸盘,而是用大量交易反复对敲?”
“聪明,我们以N币的最小单位进行海量的小额交易,设法让交易链越来越长,而且同时用无数终端向特定服务器提交不间断的查询请求,迫使服务器进行巨量运算。直到一台核心服务器出现了问题——宕机。”
“唉——”她轻叹了口气,对金融与人性有着天生直觉的她,自然知道下面将发生什么。
“该交易平台瘫痪了一天半,恢复后,我们开始抛出手里的N币。其实那时候,我们与其说是想砸盘,不如说是斩仓保本。发现了N币存在无法兑换的可能,那就是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用我们动手,大家也都在争相抛售。”
“不能随时兑换的货币就是废纸。古中国史学家司马迁就说过‘财币欲其行如流水’。”她又老毛病的掉了下书包,叹口气默默搅拌杯中的咖啡,“这场大战的结果就成了当时那样……”
“是的,作为抵押的N币几乎一贬到底,瑞士财团要求摩西基金追加保证金,摩西基金资金链断裂,对亚币的卖空盘全线崩溃。最后结果是,摩西基金清盘,瑞士财团元气大伤,亚币、美元也都伤筋动骨。而N币自此之后就是一坨——屎——的状态”我看着她刚把一块点心送到嘴边,故意加重了那个字的读音。
“你这个人……找屎!”她没保持住淑女风度,一铁锤砸过来。
“……不玩不玩……”我拦住粉拳,“直到三天前‘小家伙’预警,那坨——屎——又变回了可口的点心……哎呦!”
7.“炼金术”
“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她收回砸正面门的拳头,说道,“说吧,你想问什么?”
“姻缘。”
“就你那屎相,这辈子没戏了,换一个。”
“好吧。”我正色敛容道,“第一,‘小家伙’以什么标准发布一级警报,第二,怎么化解。”
“你当我是算命的啊,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小家伙’不是你爷爷主导建立的么?”我耸耸肩,一副赖上的神情。
“绝学,失传了。”她一副干我毛事的表情。
“来嘛,你多少总知道点,家学渊源哪。现在‘小家伙’多可怜,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就天天在那儿等着哪天出致命故障。”
她叹了口气:“爷爷有句名言,‘真正的生命智慧,与可控无缘’。在上个世纪前,人工智能虽然得到巨大的发展,却从来不曾有个真正意义上的类人智慧,那是因为研究者总是企图让人工智能既精确可控又自主演化,事实上,这个是个悖论。而他们不是彻底失败,就是最后放弃了自主演化而坚持精确可控。”
“嗯,”我有着几分淡淡失落,因为这也是我当年投入N理论怀抱又最终黯然退出的原因之一,“没办法,科学研究毕竟还是有几分功利性,制造一个无法控制的东西,即使真的可以做到,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有那么一段时间,神经算法甚至被说成垃圾。这就是功利使然。”
抬头看到她似笑非笑看着我,我老脸一红:“干嘛,才知道哥帅嘛?”
“没,就觉得你这样子还真有当年的几分书呆气。”她笑着摇摇头。
我耸耸肩,没有接茬。
她弄弄额前的发丝,续道:“所以本质上讲,我爷爷那群‘科学狂人’,就是为追求生命智慧的最高奥秘而进行的研究,不带功利性。一群可爱的老傻瓜。”
“Group Of Eight,GOE,牛,来,干杯。”我把咖啡杯伸过去。
“傻帽。”她笑着伸过杯来碰了下。
“不过,也就是说‘小家伙’完全不可控不可知咯?”我兴奋完又有些失望。
“完全不可控不可知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其发展是自己演化的,只是植入了些类似于机器人法则的东东,不过可比阿西莫夫描写的复杂多了。”
“自己演化?”
“嗯,根据N理论的一些成果,当时他们确信智慧其实是演化自简单个体的复杂组合,终极奥秘隐含在结构之中。作为实验,他们尽量对单个功能单元进行了最大简化,而把相互间作用做的绝对灵活甚至不可测。”
“嗯,这个我也隐约知道,这不就是神经网络的升级版么。”
“这只是形似而已。理论上的变化非常大。他们相信,功能单元要非常非常多,多到可以应用概率法则。这是第一点。”
“原来是这样。”我有所触动,“只要数量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有质的不同,因为那才是对自然界的真实模拟,也许在那片混沌中,智慧就这么诞生了。但……如何能达到这样的级数?”
“这个回头再讨论。不过,你还真是让我有些惊讶,这个理论我听着都觉有点儿戏……”
“所以你总是说‘他们相信’。”我笑着截口道。
“别学我那么细致,那么娘,谁敢嫁给你。”她也报复了一句,“不过这理论本身还是假说,所以即使有‘小家伙’的诞生,他们也没好意思提出来,把希望寄托于大数产生奇迹,实在有些不科学。”
“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需要有学习的环境。”
“又是机器学习?”我皱眉,因为机器学习涉及到人工对其进行干预,包括目标设定、对错判断,本身就是人工逻辑在对机器进行干预,我无法想象其中会诞生真正的智慧,这也是当年我鄙视人工智能研究的原因之一。
“不完全是。这个比较复杂。爷爷有次开玩笑,跟我打过比喻,‘所谓智慧生命,不是某天被上帝突然制造出一个来,然后开始自我复制的。智慧是在无数岁月风霜中,类似生命智慧体相互影响学习后才成为今天的模样’。”说完,她静静等我反应。
我整个呆住了:“所以……有很多个‘小家伙’!?它本身是无数功能节点构成,成为其生长的内环境;而同时它又处在无数同类之中,相互影响学习,构成了其生长的外环境?”
她竟也有些愣住了:“也许你是对的,不过如你所说,没有那样的资源。爷爷他们只制造了类似的几个,植根于不同联邦的网络之中。各自专注于不同的领域,同时会在一定的情况下发生数据交互。”
“数据交互?”
“对,这也是第三点,程序即数据。”
我露出古怪的神色:“啊哈,是LISP语言吧。”那是一种古老人工智能程序语言,特点是程序即数据,不过估计现在是没有谁懂了,我是故意气她。
“LISP你个头,我没那么学究。”她白我一眼,悠悠甩出一句,“是用Zscript……”
Zscript说来也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了,演化自当年风靡一时的网页语言Javascript,属于 解释性语言。
“用网页语言写人工智能程序……”我彻底无语了。
“其实只要是解释性语言就行,这样它就能够方便地把自身当成普通数据一样进行调整,然后执行新程序。”
“怎么保证正确性?”
“通过不断试错。当然,前提是每个功能单元极其简单,这样出错方式就非完全不可测,也只有这样才能构造出近乎无限可能。”
“好吧,但不止是这些吧。如何进行逻辑判断乃至推理?”我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这是创造智慧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
“你一下就跳到最后一点了。”她有些不满地看着我,悠悠说到,“没有逻辑判断。”
我当场脸都绿了。
“嘻嘻,别急,应该说,没有预置的逻辑判断。”她对于逗我很乐在其中。
“怎么做到?”
“心理学有种格式塔理论听说过没有?在N理论一些分支中,吸收了部分心理学理论。他们认为……”
“外部的某种输入会唤起神经网络的某种特定模式与之对应?”
“聪明。”
“等等,所以按特定顺序发生的外部输入唤起神经网络的不同模式,就会建立起不同模式之间的类因果关系。”
“对,就比如我摇铃,然后喂给你吃,久了你听到铃声就会流口水一样。”她拿巴普洛夫的条件反射实验来调戏我。
“来吧,你喂我吧,啊——”我把嘴凑了过去。
“好狗不挡道,让开。”
笑声敛去,我心中有着几分索然:“其实答案一直都在我们面前,二十世纪的条件反射实验,已经暗示了智慧的雏形,只是人类的骄傲让我们无法把狗跟人类等同起来,一味研究动物的条件反射,不承认其中有推理,或者说不承认最基本的推理也许是无根据的。其实,从摇铃到流口水,已经暗示了其内部被强化了一种错误的因果关系。”
“其实也不算错误,确实是有因果联系,只是不是直接的。类似现象在不懂事的小孩子身上一样会出现。事实上,有理由相信,所谓美感,也是由可识别的模式唤起的无来由安全感而已。”
“好吧,讨论到此为止,人家该听腻了,说说正题吧。”
“所以,‘小家伙’是自动演化而成的,你可以认为它不过是一个自生自灭的智慧生命体,只不过它拥有的信息、处理速度和演化速率远远在人类之上。”
“所以它才会偶尔也给出错误的警报。原来它也掷骰子的。”我一脸无奈。
“它的警报一般是针对类似模式做出的概率推算而已,由于以人为本基本原则的限制,当可能出现重大人员伤亡时,会优先给出警告,而金融危机之类的,由于其间接性,产生机制比较复杂,所以出错的概率也就相应增大。”她事不关己的耸耸肩。
“所以你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警报,更别说对策了。”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么?”她斜眼瞟我。
“没有,有美女教授陪着喝喝咖啡调调情,哪有什么不满的。”
“调个毛。”
“好了,不闹了。你也别买关子了,我不靠你爷爷。你的N理论呢?铺垫了那么久,不是该大发神威,该拿出来砸我了么。”我淡淡说道,看她素颜一红,心头一片舒爽。
8.N理论
N理论其实是Net理论的简称,其核心是对普遍联系的网状结构中节点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模式的研究,其前身可以追溯到二十世纪那次科学革命,混沌理论、分型理论、复杂理论都可以认为其前身。
正如前面提到的,我曾经是它的拥趸,或者说我现在其实还是,不过我仅仅是兴趣而已,虽然是强烈的兴趣,但眼前这个女子,她确实无比投入,甚至于可以说是献身于其中。
N理论在物理、数学、生物学、美学、经济学、信息学都有体现,她的家族都是由最经典的物理学、数学和生物学进入其中,所以对于生命智慧的研究几乎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
我走的是经济学、信息学的路子,涉猎范围没她广,她最擅长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对事情进行分析,所以有时候也不免找她“集思广益”一下。
“你刚说什么集思广益?”她侧首问,此时我们已经来到湖边,在石凳上坐下,夕阳映在她脸上,份外温柔。
“啊?啊,我说了嘛?我说集思广益不如你乾纲独断。”
“马屁。”
“我拍了嘛,没有吧?我哪有那么流氓~”
“不扯了,说正事吧。”
“请。”
“客气。”她略带风情地白了我一眼,“由于‘小家伙’ 的智能具有不可控性,事实上,它进行逻辑推理的层面是无法与人沟通的,所以它的警告其实并非一种明确的告知……”
“而更像是一种警兆。”我有些无奈的说,“真不知道当时政府怎么会启用这样一种智能的。”
“事实上,并不是政府启用的。”她有些调皮地笑道,“当年作为研究项目,爷爷把他嵌入了他自行开发的微型操作系统Next中,结果那个系统大受欢迎,占领了90%的电脑终端和移动终端,‘小家伙’在这些系统联网时运行,通过各终端节点的相互作用,进行整体的自我演化。这也就是你之前追问的,哪里来的那么多运算资源。”
“这……这是赤裸裸的木马啊。”我有些头皮发麻。
“本来只是Next上的一个实验而已啦,后来GOE发现演化出现智慧萌芽,才向政府提出申请。政府考虑到这是第一个接近成功的人工智能项目,通过第二修正案将其合法化,在网络接入条款中,加入了‘终端接入网络,即视为接受监管,并提供本地空闲计算能力作为为网络资源,但保障用户隐私不受他人侵犯’的补充条款。只不过没多少人知道怎么回事,国家机密哦……”她笑眯眯看着我。
“好吧,我们就该一块被拉去毙了。”
“我才不愿跟你一起死呢。”
“那就一起活吧。”
“好。”
“嗯?”
“咳,现在问题在于,为什么你觉得这个警兆是针对N币发出的?”她转移了话题。
“呃?”我有点没回过神来,她刚是说“好”……麽?
“呃?——”她看着我笑,意味深长。
“我靠!”我没来得及想清楚刚她是不是说好,却被灵光一闪晃花了眼,“你的意思是,我先入为主了?”
“我开始听你说时就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会把‘小家伙’一种强烈的直觉, 直接就投射到N币暴涨上面。我想应该是亚币保卫战对你影响太深了吧。至于其他的,我还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先给你提个醒。”
“确实……不过并非只我有这种联想,那天N币发生异动后四十分钟,‘小家伙’就报警了,所以大家都很容易联想到N币。这其实也是你上面所说的类因果现象,因为两个事件相继发生而被视为具备因果关系。”
“不错,当然,这么相继发生的事件,也许会有某些间接联系,但不应该把目光限制在这上面。”
“所以,得重新开始梳理……”我喃喃道,感觉突然间面对太多可能,有些无所适从。
“……”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狠狠挠挠头发,站了起来,“咱们吃饭去吧,边吃边讨论。”
说完,冲着夕阳伸个大大懒腰,全无风度地拍着屁股上的灰尘。
“难道你真打算今天就把这事给想透了?”她也跟着站起,许是在外头不好张扬,双手反扣,扭了扭身子,做了个轻柔的舒展动作,跟起来活动的猫儿似的。
湖光映着夕阳,勾勒着温暖线条,我有些看呆了:“嗯,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踏实。”
“好吧,奖励你,上我那,让你尝尝我手艺。”她拍拍我脑袋,一副教授模样。
“上你那倒是好,不过……能过夜么?”
“你想死么?”
“吃了你做的饭菜,我怕坏肚子,到时候走不动,不留宿咋整。”
“你果然想死。你还没有学会游泳吧?”她朝身边的湖水努努嘴,作势要踢。
“呃,我是觉得太好吃会忍不住吃太多。”
“说的好!”她拿出奖励学生的派头,“让你过夜。”
“真的?”我愣住,停下脚步,她差点撞我身上。
“‘厅长’阁下,高兴了吧。”她从后面把我往前一推。
“甚好,一下子升官不少呢。”我趔趄向前。
“贫嘴……”
夕阳下,两人边斗嘴边走在校道上,很是青春。
9.曙光
她在半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着张罗,看在眼里,我有种在家的感觉。
话说她公寓虽然是一室一厅格局,其实也是半开放式的,淡淡的香水味道都飘到客厅上了,想来虽说让我做“厅长”,其实是,“没门”。
“你先看看电视吧。我有排忙。”她把柜子底的煮饭家伙一件件翻找了出来。
“我知道。你还搞中餐!?”我早已经毫不客气往沙发上一倒,开了电视,嘴上还不忘损一句。
“你还是那么想不开么,我正用刀呢。”她头也不回,切菜的声音份外凌冽。
“我是觉得在这样一个快餐时代,你还做中餐,太有传统女性美德了……”
电视里传来的依然是那条新闻:“……到目前为止,SW370航班失去联络已经超过80小时,瑞士官方发言人称不排除恐怖袭击……”
我躺沙发上,听着这反复播放的消息,心情莫名烦躁,甚至有些神思不属起来。
“我发现你越来越油腔滑调啦……”她继续跟萝卜青菜搏斗,头也不抬地糗我。
“怎么了?”看我没有回嘴,她抬头看我。
“没,”我从神游状态恢复回来,一时抓不到要点,“什么怎么?”
“没什么。”她又低头继续奋斗,“对了,我一直有些奇怪。上次你们不是把N币整惨了么,怎么这次它又活了?”
“自然是有人又在炒作它,其实这样的商业行为不在我们监管范围之内,这也是我要追问‘小家伙’为何发布警报的原因。照理说虽然N币走势很诡异,但不太可能又来一次金融大战。”
“怎么炒作?不是有交易平台可能随时瘫痪的危险么?”
“‘N币之父’约翰罗在几星期前刚发布了改进算法的软件,而且我们查到近期参与进来的核心平台数量翻了三倍有多……”我忍不住带了些讥诮之意,“不过问题并没有根本解决,所以说到底,还是贪婪使然。”
“怎么这么巧?”她把菜倒进锅里,“哗啦”一声,油花四溅,看她跳起来的样子,我实在对于今晚能否有得吃很没信心。
“金融界哪有巧合。”我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利好一起冒出来,自然是早有安排的。”
“飞机失踪也算是利好?”她没有反应过来。
“飞机失踪?我是说新算法推出,同时新的核心平台陆续加入……”我突然有些恍惚,“哦,你是说‘N币之父’出完算法没多久就遇上空难……”
“……”
“……”
“你怎么想?”她停住了手上的活,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终于决定不做了麽?万岁~”
“你找死啊,有点正经没有。”她把刚搁下的菜刀又拎了起来。
“我这不是想着么……”我其实在努力抓住脑子里的那道灵感,嘴上却不由自主地继续调戏她,大概这就是本能吧。
“你想吧,我继续。”她埋下头去,继续奋斗。
我闭着眼睛想了会,头脑晕沉沉的,爬起身来,打开随身终端,接入单位网络开始查找资料。
10.破局
热腾腾的饭菜端了上来,果然很有家的感觉。
她在对面坐下,递了筷子过来。
道了声谢,接过筷子,我把终端递过去,上面是刚整理的资料。
“你还让不让人吃饭啦……”嗔怪中,她还是接了过去,“其实我刚一直在想,客机失联可能真是利好,对于想炒作N币的人而言。”
“不错,由于是失联,而不是失事,不确定之下,必然会有相当长时间的跟踪报道。而‘N币之父’在机上这一点也被反复提及,他的生平,甚至N币的过往与现状也被全部翻了出来,可以说为N币的咸鱼翻身造了势。”我开始帮她盛汤,说道,“这几年间,N币一直没有人关注,换手率非常低,到突然暴涨之前,全部换手不到10%。”
“真是横有多久竖有多高。”她扫了眼N币的陡峭曲线,“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时间吸筹?那么关键问题就是,这些年N币在谁手里?”
“N币特性之一就是无法知道持有者是谁,所以才有逃避监管的卖点。”
“不过……”她看着我,笑眯眯地说道,“当年有约六成在摩西基金手里。”。
“聪明。不过,摩西基金已经清盘了。请看下一页。”我给她夹了最喜欢的芥蓝牛肉。
她划了下屏幕:“瑞士航空最大的股东是瑞士财团。果然与瑞士财团有关。这么说,当年摩西基金清盘后,那些N币作为抵押,是烂在瑞士财团手里咯?”
“比你这块牛肉还烂,那时候只有傻子才去接盘N币。所以可以认为这次最大受益者是瑞士财团。”我用筷子敲敲她碗沿,“快吃吧。”
“但这只是猜想,也可能瑞士财团只是因为拥有瑞士航空,所以提前知道乘客名单上有约翰博士,在出事后趁势而为,发动舆论,爆炒N币。”
“果然是爆炒。”我夹起一块貌似牛肉的东西,仔细研究着,看她已经安然吃下去,才开始往嘴里送。
她直接一筷子飞我膻中穴。
“这些确实是猜想而已。不过你再看下一页。”我接下了筷子,递了回去。
她一边划屏幕,一边吃饭。
我继续解说:“嘿嘿,约翰博士有多少年没有出来了,这次受邀参加世界虚拟货币论坛,主办方是瑞士银行协会,而协会会长是财团董事之一。另外……”
“另外,这次是999机型首航,又是瑞士财团……”她看到最后一页,长叹一声。
“不错,该机型研发资金来自于瑞士财团旗下的瑞士风投。首航前,该公司股价一路高歌,但同时却有人在暗中卖空,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瑞士航空身上。谁那么先知先觉?”我指着那张图表,摇摇头。
“太疯狂了,2000多人啊。只是为了炒作N币,就人为制造空难?”她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N理论没有告诉你么?N币、股票、期权,加起来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啊。人性!”
“还是不对,这是杀鸡取卵,造势而已,何必把两家公司搭进去?”
“还有什么比超豪华客机的首航出事更加震撼更加轰烈,更能吸引公众眼球的?这两家公司本来就没多少盈利,999的研发也砸了太多钱进去,账面上非常难看,搞不好其中还有猫腻,这叫一了百了。关键是,与N币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
“你就是那么想毁了我对人性的那点遐想么?”她语气中居然有了一丝幽怨。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这本来就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最大区别。”我淡淡说来,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因为这话在我心间已挣扎过许久。
然而,看她那副模样,心头终是不忍,犹豫道:“不过……”
“什么?”
“不过还有问题,这次你也许是对的。”我给出一个阳光的笑容,“因为约翰罗在飞机上。”
11.终局
“约翰博士?”她有些疑惑。
“他这次出现的也有些蹊跷。当年他跟你爷爷怎么闹翻的?”我追问。
“你怀疑他?”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摇摇头,“他是个很有专业精神的老前辈。当年吵架的事情爷爷没有说,据说是关于生命智慧的发展理念不同。”
“对他,我总有些不能释然。关于摩西基金,你知道多少?”
她眼中亮光一闪:“你是说,他跟摩西基金有关?”
“很难说,摩西基金从崛起到陨落都充满了谜团。比如,为什么它们能够悄无声息就持有六成以上的N币?在亚币保卫战中,这是最关键的一点,也是至今未解的谜团。”
“还有谁能比发明者更知道N币的特性和潜力呢?”她喃喃道。
“嗯,所以在N币发展起来之前,他已经通过摩西基金在无人竞争的情况下持有了足够多的N币。”
“可他不是那种为了钱……”她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也许才更可怕。”我揉揉眉心,心头的影像越来越清晰,开始在终端上快速操作起来,“想想摩西这个词。”
“怎么?”
“感觉有种宗教式的狂热在里面。”我有些自言自语。
许久没听她回话,我才回过神来,抬起头。
发现她也在揉眉心,一副全神关注思考的样子。我不敢打扰,继续埋头进行操作。
“机器学习……”她幽幽吐出一个词。
我刚好完成操作,停了下来,抬头,忽然有些明白,迟疑着说道:“你刚说当年GOE各自发展出了类似‘小家伙’的生命智能,让它们专注于各自方面,并相互交互‘数据’。”
“是的,我爷爷主导的‘小家伙’是基于微型操作系统Next的, 研究对象是人的网络行为,比如说网络社区,新闻传播,消费潮流等等。但为了避免同质化,其他智能是不同的。而且,基于的系统也不同。”
“而N币虽然是公开的算法,但应用最广泛的程序是约翰罗编写的版本,里面可能也有很类似‘小家伙’的智能模块,而他研究的是……经济行为。"
“应该是这样了,但凡对N理论有些研究的,都知道经济行为是社会科学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行为。”
“嗯,最直接了当又最复杂无解,最标榜理性又最不可理喻的一种行为。”我吐出某位前辈学者的评价,“里面有人性的极端贪婪……所以我放弃继续研究。累觉不爱。”
本来有些沉重的她,听到我补上的那句二十一世纪流行语,又被气笑了。
笑罢,她又是一声叹:“大概是这样,所以爷爷与他闹翻了……”
“恐怕不只是如此。要获取足够的交易资料和运算资源,N币就必须持续大量的交易,也就是说,很可能为了研究,他会煽动N币狂潮,大概你爷爷是预见到这一点,才与他闹翻的。”
“嗯,所以你认定他与摩西基金有关,也是亚币危机和当前阴谋的参与者,甚至是策划者?”
“不错,所以,我觉得他还没有死。所以,也许飞机并没有失事。”
“可是,如果他是参与者,也许根本就没有上飞机。”她带着一丝害怕希望之后失望的矛盾心情说道。
“也可能,但这样他以后就永远见不得光了。”我安慰道,“而且,这次是豪华客机的首航,我刚查了下,上面还有上百名的商界精英。如果这些人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瑞士财团没必要冒这个险。”
“精英论调。也是,2000名普通人和100名精英就是没得比。”她总算有些恢复常态,语带讥诮地说。
“在他们眼中,只怕就是如此的。”
“也就是说,这次是瑞士财团想N币翻盘狠赚一笔,约翰……罗想再造N币辉煌,双方一拍即合,整出来的一场大戏……而客机失联,很可能只是一时的,因为一切还要恢复原状,他们只是想制造出这个契机搞活N币而已。”
“总结的不错。”
“有证据么?”
“这算不算?从今天下午开始,针对瑞士航空和黑士风投的做空开始锐减,很可能有人已经获利平仓。N币继续放量,还在涨,但没有那么狠了。”我把终端再递过去,上面有我刚找的资料,“看来这出戏快结束了,谁会在这种情况下收手,不是傻子就是先知。”
“这……也只是可能而已。”
“还有,如果只是普通商业行为的话,为什么‘小家伙’发布一级警报?”我又问了最开始那个问题。
“所以,这次警告并非针对N币本身,而是针对客机失联?”
“非常可能,你说过‘小家伙’是以人的生命作为第一优先的。它可能也在客机失联、N币异动间发现类似的模式关联,从而认为那2000条人命处在危险之中,所以发布一级警报。”我又淡淡补充了一句,“对于它来说,人命就是人命,与是否精英无关。”
“即使真是如此,也只是它的直觉而已。”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就是了。”
“怎么求证?”
“既然假设飞机并未坠毁,是人为造成的临时失去联系。那不外乎是冒充遭遇恐怖袭击或狂热分子或意外,客机迫降到不容易接触外界的岛屿。考虑到起飞后4小时失联,搜索范围应该集中在这段时间可达可降落可住人小岛,特别是可能跟瑞士财团扯上关系的。”顿了顿,我还是说了出来,“我现在只担心他们会不会制造些伤亡来增加真实性,另外,瑞士财团与约翰罗的终极目标严格上讲还是有所不同,达成目标之后,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
“那你还坐在这儿?快求证去。”她有些急了,开始赶人。
“舍不得走嘛。不是留我过夜么。”我舔着脸道。
“想得美,快干活去吧。”
“叮咚——”我还在想法赖着,终端突然响起来,是新消息提醒。
看了之后,我叹了口气:“其实我刚已经把推理结果提交出去了,局里整理了所有资料,并发现上周瑞士财团旗下有艘货轮在大西洋上严重偏离航道,已经将相关资料都提交给了欧洲联盟和国际救援队伍。两分钟前,在相关海域找到了999迫降的岛屿,大部分人都还活着。”
“大部分人?”
“嗯,大部分人。内部简讯上是这么说的,‘此次疑似恐怖分子企图绑架约翰罗博士,瑞士航空乘务员奋起反抗,飞机被迫降落大西洋Y岛,999客机以其卓越的性能实现安全着陆,仅两名乘客在冲击中丧生。双方在岛上陷入僵持,及时赶到的救援部队打破困局,恐怖分子一名被击毙,多名在逃。’”我挠挠头,“就是这样。结果N币、瑞士航空和999客机都将声名大振,前途一片大好。”
12.尾声
为了处理后续工作,我终是没有做成‘厅长’。
她送我到门口,带着一丝不甘:“难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未必,别忘了,由于我们的猜测,救援队伍提前发现了他们,比他们准备让人发现的时间提前了不少。”
“你怎么知道?”
“因为平仓的量严重不足,整了那么大动作,他们没有那么傻。”
“又是猜测。”她带着些倦意,“即使真如此,又如何?让他们少赚一点?”
“‘恐怖分子’来不及撤退,一名被击毙,其余在逃。这就是区别。何况,还有那艘偏离航道的货轮,它应该曾去过Y岛,为迫降做了准备,否则难道真凭卓越性能,就可以让999平安降落?所以……”看她满脸倦意,我心中有些怜惜,忍不住伸手去拍她脸颊,“赶紧休息去吧,辛苦了。”
手到半空,才觉不太好,动作缓了下来。
她却没有避开,默默在那,静静看着我。
我轻轻拍下,满手的温暖,转身,开门。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身后,她声音有些沙哑。
“什么?”我回头。
“当年你本来约我一起进研究所的,后来为什么改主意了?真是因为对研究失去信心,累觉不爱了么?”她强带着笑,看着我。
“有些吧。”我略顿了顿,迟疑了下,缓缓道出,“其实。更可能是因为我实在太喜欢了。所以反而无法想象,有一天真的能跟你一起……进研究所。总觉得那不过是个玩笑,不会是真的。”
“没用的家伙,”她笑容绽放,“奇怪的是,偏偏我也有这感觉。”
门外昏黄的路灯下,她的容颜,我的心跳,夜色温柔,淡淡幽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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