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是一道白光划过夜空,照的庙内一瞬之间亮如白昼。
山神庙中,早已褪去颜色的那尊石像在白光之中显露出铁青色的面孔,着实令人害怕。片刻之后,一阵巨响如约而至。
“原来是打雷啊?居然这么大的动静。”年轻剑客收了半出鞘的剑,低头拍了拍粘了些许草屑的衣角。
“萧兄,没想到你这样一位江湖侠士也会怕雷鸣闪电啊。”李公子倒是不像他反应如此之大。他坐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这一阵惊雷,确实令人猝不及防。李公子,你一个文弱书生,竟会如此镇静。看来李公子定是个处变不惊、不同凡响之人啊!”
“萧兄过誉了,可能我自小对雷便是不怕的吧。”李言君随口说道。他又望了望摇动的旧窗棂,说道:“但只是恐怕,今夜这雨应该是小不了了。”山雨欲来,风满残庙,这话说的倒是真的一点没错。
“雨大了又何妨,虽然流落荒野,然而幸好还有一间破庙可以遮风挡雨。这么看来,其实上天对我们还是心有眷顾的,绝望之中还留存一丝希望。”萧易寒听了李言君的话,不以为意。
“萧兄说的是。就算夜再长,雨再大,总会有黎明雨歇的时候。”
萧易寒初听,觉得好笑:刚刚还是我在宽解他,现在听起来怎么像是他在宽解我一般。但是转念一想,倒觉得他这话中像是另有深意,似乎预示了很多。
两人围着眼前的柴火,聊了一会儿。宫夜在确认无事之后,方又坐回原处,也不掺和主人与这年轻侠客的谈话。在萧易寒看来,这样会武功还这么识趣的管家着实不多,至少沉默少言这一点比起那些寻常人家的管家倒是令人舒心不少。
顷刻,外面的雨倾盆而下。雨声之大,甚至将惊雷的声响都要遮盖过去一样。
“外面雨大,吩咐门外的人都进到庙里来,若是淋湿着了凉可就不好了。”年轻的主人在大雨刚下之际便吩咐管家将下人招进庙内。
“可是这样外面就没有了守卫。我担心……”宫夜有些为难。
“无妨,你就让他们照吩咐做吧。”李言君知道宫夜在担心什么。然而出于不忍,还是这样说了。
虽然那些护卫看身板就知道是在风雨中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在门外守卫本是分内之事,无关风雨。然而主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想到他们,着实令他们感到欣慰。
“为何还不把门关上。”宫夜问着最后一个进到庙里准备关门的人,然而那人却没有回答他。
那个护卫面向门外,双手握着门把,一副准备关门的样子。可是宫夜望过去时,只见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被门外的雨夜吸引了一般。
一阵冷风顺着开着的门袭进庙内,吹在众人单薄的衣衫上,惹得众人都看了过去。他们看向护卫观望的门外,除了一片黑幕般的夜以外,什么也没有。
众人相互看着,不明白他究竟在看什么。然而,萧易寒却按住手中长剑,感觉出危机的来临。宫夜见了,似也明白过来,感觉出了不对劲,他连忙取了靠在一旁柱子上的配刀,警惕着门外。
一群人正看时,只见门前的那个护卫像是被人推了一下,倒了过来。一道闪电划过,只见他的身上插着一只暗箭,血水混着雨水,从他的身上流向四周。
“什么人?”宫夜拔出刀,目光狠狠地指着门口站的人。
大家看着地上尸体与门前人影,方才明白,那个护卫在刚才关门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一番鏖战之后,刚刚出现在门口的人影一瞬间便用自己手里长刀与袖中暗箭又击毙了数个随从护卫。
雷声依旧,斜雨纵横,窗门曳动。宫夜与那刺客早就战在了一起,数十下对拼之后,却已然落于下风,身上多处也被对方刀风所伤,慢慢的往外渗着鲜血。
萧易寒见了,心中想着:两人都是使刀之人,宫夜的武功此番看来已是不错,却没想到这刺客的功夫更是了得。
另外,那人袖中暗箭来势之快,这些护卫仆役怎生能夺得开呢。
正想之时,刺客已经刀快一招,眨眼之间便要落到宫夜的肩上。萧易寒也不再细想其中恩怨,先行拔剑架住那人快刀,保下宫夜的性命再说。更何况,身后还站着那个文弱公子,如果这人死了,他这一路,能活下去也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兄台,何苦赶尽杀绝呢?”萧易寒透过刀剑间剩的缝隙,抬眼一视,开口说道。
他借着说话之时,再细细打量眼前杀手时,却有一丝惊讶。从这人眉宇之间便可看出,杀手的样貌只有十七八岁,可是动起手来倒是丝毫不犹豫。再看时,这人穿着也不一般,既不是常见的江湖装扮,也不是官府军队里的兵士所有。黑色皮甲遮身,流云轻靴着地,手持快刀,袖藏冷箭,再配上他那冷血般的面容,倒是显得特别精神。
刺客也不回答,运力注于钢刀之上,想要压动长剑,试探一下萧易寒的功力如何。萧易寒虽是长剑在下,但是仍然招架的住,不为所动。
两人试探性的交手了几个回合,都不敢轻易漏出破绽。
被救下的宫夜,退到一旁缓了口气后,立刻又跳了起来,上前助萧易寒一臂之力。萧易寒本就不输那人,此刻,两人合力,更是逐渐占了上风。
他们与刺客在一起又拼斗了数十回合之后,只见宫夜趁着刺客迎架萧易寒之时,于乱中划伤那人左臂。刺客退到一角落处,捂着伤口,观察接下来的情形。
宫夜见了,单刀直入,欲要取那人的性命。萧易寒想要阻止,却已经为时已晚。
一支冷箭擦着宫夜的脸颊,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辛亏宫夜有所防备,不然恐怕此命休矣。虽然他一见刺客抬手便已经做了躲闪的动作,但是脸上还是被划伤了一道小口。
三人站开阵势,此刻的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出手。
仅存的两名随从护卫守在李言君身前。李言君站在他们身后,见了这样的场面,虽是心中担忧,然而脸上却丝毫不露惧色。
又是一阵夜风卷着雨水,打进庙内,窗门皆动,传来阵阵声响。
宫夜心想:这人恐怕就是冲着身后公子而来。既然他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恐怕,自己一行人行踪已经暴露。现下还只是一人,如果再拖延下去,可能会有更多的刺客包围此处。那时,即使有萧易寒相助,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先行保护公子离去再说。
“你们带着公子先走。”宫夜朝着仅剩的两人说道。
外面虽是大雨滂沱,却已无别的办法。
萧易寒想着:既然让自己遇见了,索性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他与宫夜拦住那人去路之后,才转身追赶离去的马车。
那刺客虽然轻伤在身,却又如何肯放过他们,跟在他们身后,雨夜之中,紧追不舍。
萧易寒与宫夜追上马车之后,飞身上了车顶,结果发现刺客也已经赶到,跟在身后。在这雨夜之中,他的轻功尽还能如此之快,恐怕刚才与他激斗在一起的两人也是无一能及的。
“你们先走,我们先去拖住他。”
奔驰的马车上,由于五人的重量加持,速度已经慢了许多,再加之雨夜道路泥泞,道路难辩,行进起来甚为困难。
听话之时,早已有两人跳下马车,向后奔去。黑夜之中,虽然看不清是谁,但是宫夜与自己此刻就站在车顶之上,李言君文弱之体,是谁跳下了车,一瞬间谁都心知肚明。
萧易寒与宫夜跳到马车两侧,他知道宫夜伤的不轻,于是急忙握了缰绳,掌控住前进的方向。心中想着:这些下人护卫竟然都是敢死之士,这车上坐着的李言君定然不会是个简单人。然而现下奔命之际,容不得他多想。只见萧易寒扯开臂膀,策马之声瞬间淹没在了雨声之中。
“公子,你没事吧。”宫夜忍住自己身上的伤痛,问着车内的人。
“我没事,你怎么样,伤的如何?”
“还好,性命无忧。今天幸亏有萧少侠同行,要不然公子若是有了闪失,我也只能在此了结自己谢罪了。”
“路见不平事,仗义伸援手,两位不必客气。”萧易寒呵斥了一声马后,又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刚刚刺杀你的人又是为何而来。”虽是脱口之问,但也是心中所想。
一阵平静过后,宫夜愤懑说道:“定是朝廷叛军派出的杀手。”说完,一手重重打在座下车板上。
“他们这是要斩草除根。”帘内也传来声音。
萧易寒继续赶着马,不敢停留,担心那人还会追上来。
“易寒兄,你是仗剑人间,行断不平。我们要做的如你一般,是要替这大悲之世中千千万万的人出一份力,倚剑行侠……”
萧易寒会意,他听到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了。他打断了李言君的话:“真拿你们这些大人物没办法。今天,就权当是本少侠侠义心肠再起,出手帮一帮你们这群有难之人。”。
“驾!”又是一声长啸在黑夜中响起。那声音之中,充满了剑客对于这初遇之人的肯定与信任。那一刻的相视无言,他把自己为侠的满腔理想与追求全都寄托给了这个只认识了不到半天的人。
奔走了好一阵之后,那马渐渐地地慢下速来。天上雨势不见小,雷声也是依旧。借着闪电的光,萧易寒四下看去,此地早已无林叶遮蔽,道路前进方向的左侧是绵延的土岗,虽然地势不高,但是却无道路可通,右侧挨着一条长河,却有数丈之深。萧易寒赶着马,慢慢的往前行,生怕一不留神,失足跌落下去。
正行之间,突然,马车不再往前。
萧易寒半站起身来,看向马前,青光一闪而过,只见刚刚出现在破庙之中的那个少年杀手又出现在了眼前。
“莫非,刚刚土岗之上闪过的身影是他。”萧易寒这才想起方才左侧岗上那个不是树影摇曳,而是人影闪动。
他想的没错,那黑衣刺客在解决掉两个阻拦的护卫之后,继续追赶他们,眼见前方不远便是,随即施展轻功,抄了近道,从一侧山岗上而过,拦在他们的路前。
“真是怪了,这么极端恶劣的天气,对他来说,居然还能这么快而轻松的追赶上来。”萧易寒心中又是一阵思绪,他们借着马车,一路未敢停留也不过才到这里,这人黑夜之中脚程还能这么快,虽是敌手,但还是着实令他惊叹不已。
“真是阴魂不散。”宫夜话不多,但这句话说的仿佛也是自己想的一般。
萧易寒很清楚宫夜敌不过那人,更何况,经过刚刚一番观察与思考,他发现在这雨夜中交战,对于他们而言很是不利。但是对于那刺客来说,雨夜中的一切行动都仿佛是不受阻碍,相反更是如虎添翼一样。
宫夜受着伤,若是加入战斗,可能对于他而言,此刻更多了一份负担。萧易寒未让他轻动。但是这也让他见识到了一场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
一阵刀影于夜空之中,映着电光,劈了过来。空中的雨珠,被突如其来的强劲罡风劈向两侧。
萧易寒双脚一前一后立住脚跟,同时将力道注入到手中的剑内,反手一抬,架住这一次攻击。那人不给萧易寒任何多余的招架时间,还未落地,又于半空之中,横劈了三下。带着那人力道的刀光飞了过来,似有正中萧易寒前门的架势。
萧易寒知道此刻再去提剑抵挡已经为时已晚,是下下之策。于是,当下以剑触地作为支撑,凌空而起,随后待正了身体,又于空中踩了雨点,腾在半空之中,催动剑诀,反守为攻,御剑而来。
他那剑法名为“傲霜诀”,使动起来却是要身法、剑招、功力、意念同时而动,才能发挥出威力。这些条件之间的配合默契每精进一分,使出时的威力便会增长一倍。因为剑诀修炼很难,故而得名一个“傲”字。
萧易寒心知他不是等闲之辈,但不知对于他的这一剑,会有如何应对。
刺客不骄不惧,沉着应对。只见他不去躲闪,也不准备抬刀招架。而是右手使刀,把臂一横,瞬间运力斜劈而上,以攻破攻。
这倒是让萧易寒不曾意料到的。多年来,在江湖上碰到的人中,凡是接他这一剑招的人,非躲即闪,能招架的人更是很少。没想到,眼前这个还是少年模样的刺客竟然能迎面而上。
几乎相同的力道,刀剑撞击在半空之中,震的空中落雨都改变了下落的轨迹。一旁的宫夜见了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频频叫好,毕竟自己也是一个习武之人。这样的对决对于他而言,更是他平生第一次见。
一阵刺耳的刀剑刃口相互划过的声音传出之后,两人的招式更是快的难以捕捉,再加上本就是黑夜之中的战斗,宫夜现在只能通过两人交战之时刀剑擦出的青光才能辨别战斗的方位与招式的快慢。
那刺客的眼睛似乎很是习惯黑夜一般,对萧易寒的招式观察的都是丝毫不差。萧易寒倒是没有他的那般敏锐视力,一阵战斗全凭着一丝丝弱弱的光线找寻对手,若是再有,便是用耳朵捕捉对手的方位。
使刀之势在于力道刚猛,使剑之势在于招式精妙。那人的刀法招招生风,倒是给了萧易寒可寻之机。
两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相互交手了好一阵儿。二人都提着十二分的精神,谁也不敢轻敌大意。这种情况下倒是谁也没有伤得了谁。
刺客最后一下用刀划过萧易寒手中剑的刃口之后,两人身形错开,各自凌空一翻,落地相距几丈远。
刺客与萧易寒交手数十回合,终于发现,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于是在拉开距离之后,即可转头,抬手准备再次使出袖中暗箭,想于十步之外,以飞矢制胜。
萧易寒耳廓一动,听见动静,立即想办法招架。
几颗石子般大小的东西击中宫夜的身体,随后落下。可能是因在雨夜之中,石子都被雨水打湿的缘故,宫夜伸手摸时,只感觉手中湿漉漉的,而且稍带了丝许冰凉之感。
他怎会知道,那些其实是萧易寒剑招之下的催生之物。原来他的“傲霜诀”本性属寒,剑招催动,内力注入长剑之时,大有化气为霜,点水成冰的威力。
刚刚萧易寒听见那人手动之音,又见黑幕之中,一点寒芒微微闪来。但是因为目不可见,不知该如何躲闪。危急之时,萧易寒想到,以傲霜剑诀化雨为冰,再一剑甩动,将冰石击出。乱声之中,萧易寒辩出那只暗箭被自己打出的冰石击中,方才放下心来。几颗冰石经过撞击,偏离了行迹,加之势头已减,落在宫夜身上时,已经没了危险。
刺客见伤不得他,也不再继续与萧易寒纠缠。飞身往那马车而去,同时飞出一箭,射向前方。
萧易寒听见动静,猜出了他的动机,急忙上前招架阻拦。
可惜为时已晚,那支箭虽然未伤到宫夜与车中公子,但是却击中了车前的疲马。那马受惊,顿时又飞奔起来。却不想前方路上的一块凸起石头,致使马车颠簸剧烈,大有翻车之态。坐在车门外受伤在身的宫夜猝不及防,又经这一下突如其来的颠簸,掉落车下,栽在泥水之中。
萧易寒看到马车无人控制,李公子还坐在车内。也无暇去扶跌落的宫夜,急忙脚踩行空,想要追上马车。少年刺客也追了上去,两人同时登上车顶,在那车顶之上又开始了刀来剑往的拼斗。
宫夜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追赶,却早已伤疼发作,体力难支。他往前追了十几步之后,双膝跪在泥水之中,自责之情浮于表情之上。
雨水混着泪水湿透了他的整个面庞,泥色陷于夜色染遍了他的周身衣衫。他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大声的喊了几句,声音在雨声之中瞬间消失而灭。夜空中数道电光再次划破长空,这一片荒野之地,如今只剩他零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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