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

        我曾不止一次梦到过那院子，在极深的夜，在极深的梦里... ...

        十年以前，我只是从那院子路过，在十年的某一天，我走进了那院子。那是我本家四阿婆（我们老家叫四奶奶）的家，从我记事起，那个家我就只看到过她一个人，我四阿公早年因难忍病痛在正屋房梁上吊去世，她的女儿早嫁，儿子后来曾违法入狱，她就一个人住在那院里，一直到她去世。那院子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她去世那天，以及后来我们家暂住的时候。她是一个可悲的女人，是一个被人称作“疯子”的女人，我儿时的记忆里，她总是坐在那院子门前的石碓上，枯瘦的身体上那单薄的衣衫总是遮蔽不住干瘪的胸口。她是我本家长辈，但貌似本家也未对她有过多少亲近，而我也只是在经过那院子时，远远的叫她一声“四阿婆”，只是远远的叫着，从未走近过去，而她每次都对我笑，但笑得不像个“疯子”。她很早就成了遗孀，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死后也跟四阿公睡在祖坟外的一个河湾里（旧时习俗，横死者，不能葬于祖坟），只在每年祭祖的时候，才有人去坟前祭奠。父母联姻，生子女，始为家，及成年，女嫁，子分家，复为家，及老，葬于一地，为茔，为终老之家。“树高千丈，叶落归根”，生而无家，故不入茔，人之悲哀，莫过于此吧。她是可悲的，亦是孤独的，同为人妻，同为人母，我不曾见她像他人一样享受天伦，或许她也曾幸福，那应该在很早以前了吧。

        回到那院子，那是十年前了，因为家里房子翻新重建，所以一家人搬到了那院子，那时四阿婆已去世，那院子也早已荒废多年，那是我第一次正式走进那院子，除了满园的荒草，还有一棵“半死”的苹果树，据说是我四阿公早年栽的，如今早已不结果了，只有几根树枝还露着一些绿意。后院还有几棵“山丁子”（也叫林荆子、山荆子，落叶稀半常绿乔木或灌木）和一棵杏树，山丁子成熟了味道酸甜，树低处的属于家里小孩，高处够不到的，便被各种鸟儿食尽，倒是那棵杏树每年会结不少果子，不仅家里孩子解了馋，还能让邻居尝尝味道。那院子久不住人，我们打扫了两天才搬了进去，说是一家人住进那院子，其实只有祖父母、我、弟弟还有妹妹（我姑妈女儿，因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寄养在我家)。我们五人住在北屋的火炕，面东的正屋只放一些杂物。后来我曾在那正屋睡过一晚，那是家里来客，所以我只能跟随姑妈睡在正屋，四阿公上吊那根房梁依旧悬在那，我没敢去看，只侧着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面，生怕像电影中那样，突然看到房梁上悬着的人影 ，那晚过的很平静，我没做恶梦，自然也没看到房梁上的四阿公。后来我在那院子住了一年多，从刚开始不敢独自待着，到后来睡在那正屋，我渐渐熟悉了那院子。新房建成后，我再没怎么进过那院子，除了每年去那院门贴副对联，就是在我家后院远远的看着那棵杏树。那院子后来再没人去住，廊檐下的荒草长了又长，山丁子也只有满园的鸟雀去啄食，后院那棵杏树依旧立在那，任杏子结了又落，落了又结，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树上多了一只猫头鹰。

        在某些失眠的夜，在某些极深的梦里，我又回到那院子，没有荒草，没有烟尘，苹果树开了花，结了果，红的果，灯笼的红，沁人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