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猛吃一回,热闹一回,喜庆一回,却忙坏了家庭主妇。祖母和母亲忙得屁股不沾凳,忙得不分白天与黑夜,忙得像打大仗的作战司令几天几夜不合眼。
新衣新裤新鞋是少不了的。年景差,实在没办法弄新布,就把去年的新衣新裤弄出来洗干净以旧充新;但鞋子一定是新的,即便不是棉鞋是单鞋,你也一样高兴。八九个人,每人两双新鞋也很不容易,祖母和母亲费了好大的劲!先放鞋样,然后把那废布,边边角角的布,烂布头的布洗干净晒干,再一样一样的用浆糊粘起来,再用很粗的线把这千层鞋底一针一线串起来,叫做打鞋底。先用很锋利的锥子用力钻过去,锥子头有一个穿线的眼,过去一眼那线也随之带过去,随手就把粗线用力绷紧,接着又钻一个眼,如此反复,鞋底满是眼,满是线,结实得很啦!即便是一个每天满天飞跑的混小子,那鞋底跑一年也不会轻易破烂。多少个寒冷的夜晚,如豆的灯光下,祖母和母亲都在打鞋底,都在默默地操劳,那穿几针就把那锥子在头发上擦几下的动作永远嵌在我记忆的心底,永远嵌在老屋黑黑的墙壁上,永远嵌在思念时光的不朽隧道里……
煮年羹萝卜是不能少的。萝卜本是寻常物,但那年羹萝卜胜过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当然,也奇怪得很,平时萝卜,白白嫩嫩,脆脆多汁,尤其是坛子里的酸萝卜,晶莹剔透,咬一口酸酸甜甜,下饭是好菜,但终究留不在记忆深处的。而过年了,那萝卜忽然灰姑娘变公主,麻雀变凤凰,好像有了魔法摇身一变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道“爽歪歪”的菜。选几个又长又白,又胖又嫩,光滑细腻,近乎完美,亭亭玉立如豆蔻少女的大萝卜洗干净,然后切成四方丁子和着年猪骨头倒进一个大铁锅,加入一些水放到煤火灶上煮,大概要煮好几个小时呢!煮了一阵子,那萝卜特有的清香和猪肉猪骨头的肉香味就从盖着的铁锅里溢漫出来,氤氲着满屋子香气,沁人心脾,浸入你五脏六腑,叫人神清气爽,嗅着闻着就食欲大开,垂涎欲滴!到了第二天早上,揭开盖子,白萝卜变成黄黄的,软软的,香喷喷的金黄色的萝卜了!用筷子夹几颗放到嘴里,啧啧!那清香,柔软,油而不腻的萝卜入口即化,好清爽,好甜润,好味道哟!
面子菜和整只鸡、整条鱼、猪肚子自然是头牌菜。尤其是面子菜,那时乡村过年或办结婚喜宴,一般都问:那户人家办酒面子菜怎么样啊?办得好!一桌大概有七八斤肉呢!因为如此重要,所以其它菜都是绿叶,是衬托面子菜这朵红花的呢!若引申一下,就说那个小妮子是他们那个地方最漂亮的,是面子菜哦!现在人家在酒店办喜酒寿酒,面子菜也经常吃,但那味道差远了,恍若隔世。虽然也叫面子菜,一方面是太薄,薄得像一张纸,一张比人情还薄的纸!一方面味道不可同日而语,色香味完全没法比,一方面料太假,面子菜下面的瘦肉也是味同嚼蜡,比嚼木皮渣子还要难受。祖母做的面子菜那才叫真正有面子!整块面子肉大概有一寸多厚,外皮金黄油光锃亮,外皮下热气蒸腾的肉看起来洁白如玉,晶莹通透,光可鉴人,咬一口入口即化,又香又甜,油而不腻,爽滑可口,鲜嫩肥美,好吃得无以言说!面子菜下面盖着的瘦肉更好吃了!有筋道,有鲜甜,有余香,有回味,甚至有诗意——“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其实那荔枝又哪里比得上祖母做的面子菜,和那面子菜下面的瘦肉鲜呢?古人说拼死吃河豚,苏轼说“篓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鲁迅说“岁暮何堪再惆怅,且持卮酒食河豚”,我以为那河豚见了祖母做的美味都要甘拜下风的!
鸡总是整只鸡蒸着吃,还要放红枣,当归,莲子,百合之类。现在的人总是吐槽饭店的鸡没有鸡味,像嚼木皮渣子;亦有人说现在生活太好,天天像过年,口涨价了,吃什么都不香。似乎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其实还是鸡的品质差远了,原料差,任凭你厨师手艺再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好的材料也是狗咬师公没卵法!那时候的鸡是完全的放养,吃的是虫婆子和蚂蚁,米和谷,差一点是糠和红薯。吃的是精粮和粗粮,绿色食品,焉能不好吃?而且每天在运动,“天高任鸟飞”,肯定是运动健将,“小鲜肉”之类,自然鲜美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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