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贝壳·城市

他来到海边写生，无意中捡了一个贝壳。

沙滩上有很多贝壳，为什么他偏偏捡了这一个呢？因为那是一个淡绿色的贝壳，好看极了。他将贝壳放在一颗大石头上，准备把它画下来。

他往调色盘挤出绿色的颜料，不行，太绿了。他又在绿颜料上加了一些白色颜料，但看起来不够自然，再加一些黄呢？还是不够好看。

当他为颜料伤脑筋的时候，贝壳突然打开了。

小小的贝壳里竟然坐着一个小女孩。

绿色的贝壳里，女孩也是绿色的。她有绿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穿着绿色的裙子，绿色的靴子，连她的指甲也是绿色的，是那种和贝壳一样好看的绿色。

他看着贝壳女孩，贝壳女孩也看着他。他觉得这或许是大海送给他的礼物，于是他把贝壳带回了家。

其实也不算是家，不过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面放了一张单人床，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画布，地板则被各种各样的书籍铺满了。此刻，他在一本《月亮与六便士》和一本《被仰望与被遗忘的》的书上坐了下来，他把贝壳放在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上面。

他又拿起画笔，想把贝壳女孩画下来。但是又遇到了同样的困难，他没法配出合适的绿色，所以只能先用铅笔画下素描。

他把素描拿给贝壳女孩看，她看了后很开心，就仰头唱起了歌。原来她不会说话，但会唱歌。不像是人类的歌，是他从没听过的旋律，他好像在大海里遨游一样，被音符的海洋包围了。

晚上他要去饭店打工，就把贝壳女孩留在房间里。

他毕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只能打一些零工，勉强维持生活。父母不理解，好不容易念到大学毕业，原本希望他回家乡小学做个美术老师，他却留在了大城市里。要是老实找份工作也还好，但他只是打打零工，没挣什么钱。

他当然不敢告诉父母他想靠画画为生，他们会以为他疯了的。他觉得要是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可能会被周围的环境同化，过上毫无波澜的生活。只有保持现在这种状态，才能让他追求理想。

晚上打工回来已经十点钟了，他泡了一盒泡面吃。

房间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正对着床头。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月亮，就像今晚。他坐在可以看到月亮的角度，给贝壳女孩读书。那天他读的是狄更斯的《双城记》：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

这是一个信任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

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

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

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天气好的时候，他会捧着她出去晒太阳。走在城市的街道，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切都很美好。

他会对贝壳女孩说：“城市里的房子真好看，我希望在这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他又说：“我想住在一座绿色的城市里，所有建筑都刷上像你一样好看的绿色。可惜，我调不出那样的绿色。”

贝壳女孩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于是他把头靠过去，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似在安慰他没有关系。

“在住在绿色的城市之前，我会先把你画出来的。”他说。

他画了很多贝壳，但都没有上颜色，因为他还是没有调出那样好看的绿色。

他的画一直堆在房间没人买，迄今为止，他卖出去的画都是给路人画的肖像。或许不用多久，这个小房间就放不下他失败的画作了。

今天，他的几幅画又被画廊退了回来。

“这些画没有市场价值，我们不需要。”画廊经理对他说。

他把画带回家，没地方放了，就扔在床上。

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他有点麻木了。曾以为是美好的理想，却屡屡给他打击。他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没有出门，也没有吃东西。饭店老板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他说他不干了，就挂掉了电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个礼拜，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意识，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失去了颜色。他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困，只是觉得身体发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贝壳女孩看到他一动不动，难过极了，在他旁边唱了许多歌。他听到这些歌，开始感到安慰，后来又感到痛苦。真是美妙的歌声，可是他觉得，美好的东西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能住在破旧的房间里，画着没有人看的画，他根本不配享受这些美妙的旋律。于是他把头埋进被子里，不去听贝壳女孩的歌。

贝壳女孩把嗓子唱哑了，他却毫不领情，她伤心得哭了起来。

眼泪漫过贝壳，流到床上，把被子弄湿了。他感到奇怪，把头伸出被子，看到绿色的眼泪一滴滴地从女孩的绿眼睛里落下来。他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眼泪，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要寻找的颜料。

在激动中，他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拿起画笔，沾上贝壳里绿色的眼泪，在画布上作画。他终于把贝壳女孩画下来了，此时月光从小窗洒进来，他把画布举起来，光线从画布背面穿过，画上的贝壳好像发出了绿色的光。

他笑了，他顿时觉得这个世界又染上了颜色，是和贝壳一样好看的绿色。

他把画布放在旁边的木板上，躺了下来，轻轻抚摸着一旁的贝壳女孩。贝壳女孩停止了哭泣，沙哑的嗓子又开始为他唱起歌，在歌声中他带着微笑渐渐睡了。

第二天当他在阳光的照射下醒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捡了一个贝壳，遇到了一个贝壳女孩。可是他又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做梦，因为在床边真的有一幅画，画里画着绿色的贝壳。可是，真的贝壳根本不存在，贝壳女孩也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但他一点都不想去寻求答案。

他推开窗，望向窗外。窗户外面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干净明亮，街边的大树枝叶繁茂，颜色是很好看的翠绿色。

这个城市似乎更漂亮了。

天气有阴有晴，他偶尔会看不清这个城市，更多的时候能明确地感知到这个城市给他带来的喜怒哀乐。在这个溢香流彩的广袤大地上，许多故事正在灿烂的阳光下继续，太阳如织，光华耀眼，明媚的春光下，更多的人还在奋斗。

他暗暗地做了决定，他决定听父母的话去当个美术老师，不过他还是想留在这个城市做老师。

但他还是会继续画画，画这个城市，画这个世界，画心中的那抹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