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的距离有多远?
半盏茶的深度?一截香的长度?亦或是一本书的厚度?
或许都不是。
因为没人比此时的项青苍更清楚,那一寸,就是他脖颈离剑锋的距离。
一寸之内,要么生,要么死。
“项庄主,为何不说话?难道他们十二人的命,还抵不上你一人么?”项青苍的面前,站着翻手之间决定他生死的叶庄。
站着一个像是从天山里走出,带着冰雪的男人,寒意的剑,寒意的面,寒意的眼。哪怕遥隔万里,也感觉冰山的气息近在咫尺。
“嗒……嗒……嗒……”
而唯独,叶庄的血,像火,带着余温,鲜红刺目,像是厌恶束缚它的那具躯壳,从手与剑柄的缝隙拼命挣脱。
一滴一滴跌落在项青苍的面前。
突然,项青苍笑了。
“原来,你的血还是热的。”
“所以呢?”叶庄道。
“可你明明已经死了。”
叶庄也跟着笑了,他不知道为何而笑,可就是想笑。不像很久以前,那时的他,不仅知道为什么而笑,也知道因什么而哭,还明白何时可以使性子。
那时的他,更会去河里摸鱼,会去爬树掏鸟,还会去捉弄隔壁家比自己小两岁的丫头,嬉笑着看着她又哭又恼。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不会了,什么都不会了。就像被刻在灵牌上的那个名字般,失去了所有。
于是,他的手开始长茧,他光滑的开始留伤,他的下颌开始冒出胡茬。
“我死了,那么又是谁在和你说话。”叶庄说道。
项青苍道:“叶庄。”
叶庄道笑道:“叶庄不是我?”
项青苍道:“你是你,叶庄是叶庄,叶庄能杀人,而你,已经不会杀人了。”
“是么……”叶庄的声音渐渐低了,就像他身上那套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布衣,让人觉得落寞。
“那么,杀人的,到底是人,还是人手里的剑呢……”
白桦林中,耀眼的银光一闪而过,项青苍那身镶着金丝的锦衣上裂开一条口子,胸膛的轮廓若隐若现。
“我说了,你杀不了人。”项青苍说道。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叶庄的手空空如也,那柄短剑已齐柄没入白桦树里。
“世上有一种人,只杀要杀之人,这种人叫叶庄。”项青苍道。
“可我杀了你父亲。”叶庄道。
“他也杀了你父亲。”项青苍道。
“所以你不杀我?”叶庄道。
“不,我要杀的,是叶庄。”项青苍道。
“我就是叶庄!”叶庄怒道,他不想和项青苍说禅。
“不,你不是叶庄。”项青苍道。
“凭什么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那我也能说你不是项青苍!”叶庄怒道。
“不,我就是项青苍。”项青苍笑道。
“就因为你是伏龙山庄庄主!所以你说的就是对的?”叶庄一脚踹向一旁的白桦树,黄绿的树叶纷纷落下。
叶庄猛地腾空跃向远处,他厌恶项青苍大义凛然的模样,他只是个被公义所背弃的人,他只是个杀了项云怀,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为什么要和自己讲这些东西!自己就是叶庄!叶庄就是自己!叶庄左右不了天下,但天下也不能左右我叶庄!
……
金河镇,有两样东西很出名,一是茶叶,二是他们的酒。凡是南来北往,东进西出的过客,多少都会带些。因此,镇上最多的就是酒铺和茶铺。
而金河镇最大的酒铺便是“五竹香”。
现在,叶庄就坐在五竹香酒铺的对面,一家路边摊里。
他的身后人声鼎沸,身影交错,冲天的火光与浓重的黑烟从五竹香里窜出。
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包括这个路边摊的摊主葛老头。可唯独,叶庄,似耳聋眼瞎一般,静静地坐着。
他本也想救,可大家都去救,他偏偏就不去救。哪怕,那股炙热与他近在咫尺。
叶庄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他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勉强。
“大家都在救火,你在作何!”一只白嫩的手抢过叶庄的酒碗,重重地撞在桌上。
叶庄抬起头,他的眼前站着一个女人,很美的女人。她的淡妆似乎有些花了,她耳边的鬓发也有些曲卷,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脂粉味和焦木的味道,和一股药香。
叶庄只看清了她的眼睛,带着明亮,可依然觉得很美。
凡是叶庄没有的东西,他都觉得很美。就像飞鸟,游鱼,山崖间顽强的野花,树林间蛰伏的猛兽。可他唯独觉得江湖不美,江湖里的人不美。却又偏偏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美。
“他们救他们的火,我喝我的酒,有什么不对?”叶庄低下头,脑海中还是那双眼,那身淡蓝色的衣裳。
女人看了一眼桌上的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江湖中人该做的么?”
“我助不助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叶庄道。
“我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不平之事。”女人说道。
叶庄笑道:“不平?哪里不平?这火不是我放的,这店不是我开的,为何我要帮?”
“这酒,他家酿的,这桌,他家送的,这地,他家给的。你既然占他地,用他桌,喝他酒,这火该不该你救?”女人一一道来,煞有其事,杏目微瞪。
“该。”
“那你为何还坐着?”
“可我不救。”
“你!”
女人端起酒碗泼向叶庄,她作为大夫,向来只救人,这还是她第一次泼人,这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叶庄这样的人。
叶庄本可以避闪,但他没有,他只是舔了舔嘴边的酒,有些辣,却带着甘甜。
“江湖里,你活不久。”叶庄轻声道。
“我不是江湖中人。”女人说道,她的声音带着怒气,却很好听。
“那你为何要管这事?”叶庄道。
“因为我是大夫。”
“大夫只管救人,哪里会管救火。”叶庄笑道。
“救人如救火。”女人说道。
“那你又知道我是谁么?”叶庄问道。
“我只是大夫,不是算命的,我怎知道你是谁!”
“你是救人的人,而我是杀人的人。你是救火的人,我就是放火的人。”叶庄说道。
“这火是你放的?”女人惊呼。
“是我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叶庄道。
“哼!”女人不再说话,扭头便走。
“你是谁!”叶庄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女人要走,他会这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