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诚意

三少爷和燕十三都知道，练剑的人，必须正心诚意，方能有所成。

其实世界上的事情，难道不都是这样的么。有一位做半定男装的朋友选择了一个更接地气儿的方式来说这句话：

天天找网红拍照的店，怎么可能有空真的去盯着生产线呢？

如果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真的可以拿来作为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的注释，那么这个连“匠人精神”都成了快餐和营销标的的年岁，无疑是最坏的时代。

上周末看了英伦精选展，其实是颇有些失望的。

商人们的摇旗呐喊，有时候甚至让我们忘记了这终究是一个商展。然而即使是落魄的绅士——荣誉和尊严也是最后的底线。

于是我们看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东西，比如英伦定制的内衬上赫然写着的VBC品牌，比如土得掉渣的走秀，又比如——明眼人一看就会发现的某几个展位的温州工艺。

并不是说温州的工艺不好——但是打着英伦精选旗号的展览，我想货不对板是一件很不绅士的行为。

反倒是简陋得让人有些扼腕的Huntsman的展位——至少东西还是那些东西。

说起Huntsman，就不得不提一提让Savile Row在普通人间声名鹊起的电影：Kingsman。Matthew Vaughn终究也没能逃出这个窠臼——如果说电影的逼格下降了，还可以解释为纽约之于伦敦就像深圳之于香港；那么美术水平的退步，桥段的平庸和创意的衰减，怕是没有人能帮忙背锅的了。

或者说，如大反派Poppy所偏好的那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不是没有绅士的。但是牛仔，向来是一个跟绅士不太沾边的群体。

老派的美国绅士和妻子，Las Vegas，2013

不过想说的其实并不是电影，而是我们所理解的绅士。

绅士，英文gentleman（复数gentlemen），百度百科的定义是行为优雅有礼的男士。维基百科给出的定义是

“In modern parlance, the termgentleman(from gentle+man, translating the Old French gentilz hom) refers to any man of good, courteous conduct. It may also refer to all men collectively, as in indications of gender-separated facilities, or as a sign of the speaker's own courtesy when addressing others. The modern female equivalent is lady.”

不知道是不是长期以来的文化输出，似乎我们对绅士的定义一如Kingsman所展示的表象：英俊潇洒，穿着昂贵合身的定制西装，有各种低调却彰显个性的饰品，拿长柄黑雨伞，优雅风趣，谈吐不凡，行为得体，做事一丝不苟，为人却带着一点英式的自嘲和幽默，最好还对贵族礼仪和各种奢侈品涉猎广泛。似乎做到了这些，一个人就可以称之为绅士了。

但是我们却不可忘记，真正的bespoke西装真的不便宜——而且想穿出彩很挑身材；奢侈的饰品是一种有闲阶级的消费范式；谈吐很多时候也不可避免地带着阶级的烙印。

而世界上也有着那么多家境平凡甚至有点落魄的绅士。

精气神，才是真正最奢侈的奢侈品。

缺了这么一股精气神，就会像你在英伦精选展上见到的某些人——即使穿着昂贵的西装，即使带着奢华的手表，即使竭尽所能假装优雅，也难免冒着一股邯郸学步的傻气。

绅士精神，是骑士阶级衰微以后骑士精神在现代社会的延续，而骑士八德，分别是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

剧情和细节里对这些精神的展现，我想也是Kingsman第一部和第二部给我那么巨大的观感差异的重要原因。蛋蛋在第一部里，为了成为一个Kingsman特工所经受的训练里，显而易见地透露着对骑士八德的学习。Harry Hart之所以是Galahad，也不仅是因为他熟悉皇家礼仪和绅士的着装规范——是因为他以身作则地化身成了一个行走的骑士精神。

我们成长在与不列颠帝国距离遥远的东方国度，我们的文化里没有骑士八德也没有绅士精神，但是有谦谦君子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但是我们，包括你和我，到底能不能做到“正心诚意”呢？

街头大提琴表演者，Las Vegas，2013

在Las Vegas遇到过这样一个街头的大提琴表演者。我不确定他能不能称为提琴家——但是我知道，即使他面前扣着给大家施舍用的小桶，他依然一丝不苟地演奏着自己的音乐，没有哭诉，没有故事，也没有高音喇叭；有点陈旧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那是一个冬天已经显得有点寒冷的夜晚，内华达干燥的空气撕扯着我们血管的温度，但我还是驻足听了一会儿他的音乐。

也许当夜深人静，游客们散去的时候，他也会捡起小桶数着今天的收入，也会期盼着自己一夜成名大红大紫，但是在演奏那一刻他对音乐的态度，至少我作为一个外行人，肃然起敬。大提琴的声音低沉，在喧嚣的人声和车水马龙里不太起眼——但是那一刻我只听到了大提琴的声音。

我是个心肠很硬的人，素来不愿施舍——固然也可能是因为我太穷了。另一方面，我也向来觉得，四肢健全无病无灾却靠乞讨为生的人，是对我们这些辛苦工作的人最大的侮辱。但是那天我还是破例往小桶里偷偷放了一点钱——不知道同行的朋友有没有注意到，但我希望的是这位演奏者没有注意到。这样他便不用遭受内心的矛盾，对钱的渴望和被施舍的卑微。相比起全美随处可见的挂着“Homeless”的纸牌就有手有脚地出来乞讨的人而言，我很尊重这位与众不同的街头艺术家。至少他用自己的行为和音乐证明了，他保有了尊严和诚恳。他诚实地靠着自己的音乐养活自己，而不是编造一个父母双亡的悲惨故事来博取同情。我想这样的人，比很多人更符合我对绅士的理解。

一眨眼好几年过去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希望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也希望他依然是那个诚挚地面对自己的提琴的人。

人在美国，似乎偶尔也会有这种有点意外的出项。

而在上海，订西装，是小资间逐渐时兴的消费。作为一个身材远不能称好的人，一个典型的亚洲身材，我也不能免俗地定了一套。

我是个有点喜欢西装的人。穿上时候舒适里透露出些微的拘束感，可以真切地让你感觉到自己活着。完全的舒适自由，也许只属于死人。一身合身的西装，也可以让自己看着更利落一些，对于我们长得不好看的人而言，多少可以让自己丑得不那么突出。

跟几个做定制的朋友聊天，不约而同提及，最怕的就是一进门开口“我要订韩版西装”的客人——一个靠韩剧和淘宝的劣质审美生造出来的不存在的版型，也确实太为难裁缝们了。西装固然不是像柜员们穿的粘合衬成衣一般宽松肥大沉重就好，紧绷在身上搭配一个窄版领带，看着也不过是链家小弟而已。

茂名南路的裁缝店每年都要换几家牌子，店租固然很贵，客人的水平恐怕也是一个因素。

但同样地，你也会发现有一些人，他们甚至无法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知觉。即使背书般倒豆子地说出了一点西装的知识又怎么样呢——那是别人身体的感受，不是你的。这样的欺瞒，多少让人觉得可悲。

社会给我们很多压力，我们并不能时常保持真诚。

但是如果我们想做一件事，也许我们至少应当保持对自己诚实，也就是所谓的“正心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