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暴雨，天气转凉，早晨起来，感觉凉嗖嗖的，好像一下子进入了冬天，之前的酷暑炎热仿佛成了上个世纪的事情。

起来后脑袋就昏昏沉沉，整个人提不上劲，半眯着眼，总有一股困意。

妈妈摸了摸我的额头，“有点发烫，估计是着凉了。”

她在家里找了一遍，存的药已经吃完，加上弟弟的牙齿今天也到了复查期，刚好去一趟县城。

妈妈叮嘱我在家好好休息，小启躲在一旁，对着镜子使劲的张嘴，想去看那颗缺牙怎么样了。

“妈妈，我牙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不用去看医生。”

“不行，医生说了，今天必须去检查。”

“不，我怕。”

“怕什么，你可是男子汉！”

小启极不情愿的被妈妈拖出门，他两眼巴巴的望着我， 想寻求帮助。

我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一直看着妈妈和小启走到马路上后，才回屋。

屋里有点暗，打开电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我靠在床延边上，打算独自看会书，可头晕乎乎的，阻止着我做过多的思考。

于是把书放在了一旁，然后将被子裹住自己，头靠在床架，两眼眯着眯着，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睁开眼，我轻声问了句，“谁啊？”

门被推开，只见顺子哥弯着腰，一手扶住门槛，嘴里在呼呼的哈着气。

“怎么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朝他慢慢走去。

顺子哥伸出一只手挡在我面前，看样子刚刚跑的太急了，还没喘过气来。

“要喝水吗？”

他摇摇头。

我手拦在嘴上，轻咳了一阵，身体的不适，导致没有过多的精力说话，我耐心的等待着顺子哥开口。

“出……出事了！”他咽了咽口水，才接下句话，“麦爷爷，出事了！”

我两眼直直的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

“你快跟我来就是了。”

来不及把门锁上就跟顺子哥出去了，他拉住我的手一路小跑，跑了一段距离，我实在撑不住了，便挣脱了他的手。

“嗯？”他诧异的回过头来。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我脸在发烫，脑袋似乎比之前要更加沉重了。

“生病了？”

我点点头，接着又大声的咳喘了几下，刚刚灌进的凉风，让喉咙有些微微发痛。

“到底是什么事情？严重吗？能现在告诉我不？”

“唉，怎么说呢。”顺子哥显得很焦急，又无从下手，他用力的挠了挠头，两个腮帮子鼓得满满的。

“来，你到我背上吧。”他直接半蹲了下来，后背对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你到那就明白了。”

我感觉很难为情，毕竟男女有别，而且我还是女孩子，内心对这种事情又敏感一些。

“哎呀，快上来吧。”他脸也涨得通红，可依旧不依不挠的坚持。

心想着，可能麦爷爷真的出了很大的事情，不然顺子哥会如此着急，为了早点见到麦爷爷，我努努嘴，便趴在顺子哥的背上。

顺子哥很有力气，背上我就飞奔起来，他的后背又宽又稳，趴在上面，能感受到带有热气的体温。

“顺子哥，你慢点，别摔着了。”

他也不回话，只管默默地跑，汗水沿着他的两颊流了下来，他顾不上去擦。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是挤满了一群蜜蜂，在嗡嗡闹个不停，麦爷爷究竟是出了怎样的事情，以至于顺子哥这么着急的来叫我？而且用他的话语无法说清，我一路祈祷着，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到了麦爷爷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屋外围了一堆人，顺子哥把我放下，我赶紧跑了过去。

可是人群将那矮小的门框围得水榭不通，正当我努力的往里钻的时候，梅婶从里面出来了。

“英子，你来了啊。”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那疲惫的脸上强挤一丝微笑。

“梅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心在嗓子眼边悬挂着，担心接下来可能听到的话语，会随时把它锤进低谷。

“英子，你别着急，没事的。”

“梅婶，您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

“那实话说吧。你麦爷爷他，唉，可能快不行了。”

我的眼泪突然蹿了出来，两只手死死的抓住梅婶的胳臂，腿快跪到地上了。

“英子！”

“英子。怎么了？”

我听见妈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正牵着小启站在那一脸无措。我转身扑到她的怀里，放声的大哭了起来。

她一只手搂住我，一边询问着梅婶具体的情况。

“突然接到梅姐电话，说是麦伯不行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而且麦伯他身子那么硬朗，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唉。我也是今早上才知道的。村头的王哥，大清早去井里打水的时候发现麦伯的。”

“麦伯落井里了？”

“是的，你说巧不巧，按照往常，掉下去爬上来就行了，咱这儿的井，就一个四四方方的水坑，经常有娃子玩着玩着不小心掉了下去，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结果刚好碰上昨天下暴雨，井口子太滑了，唉，天意啊。”

“麦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估摸着是昨天傍晚，那时候才下了雨，地可滑了。”

“在井里呆了一晚上？怎么没人发现他！”

“下着大雨的，谁出去啊！真的造孽，人救上来的时候就焉了，还是怪昨夜的暴雨，如果没下的话，说不定他自己就爬上来了，老天爷可真不长眼，那些坏人不去找，这么好的人。”梅婶自己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现在送医院去来得及吗？”

“没用了，麦伯说了，他清楚自己是什么情况，不去医院遭那个罪了。”

“那带我进去看看吧。”

“那个，麦伯说，小英子来了没，让她进来。”

从屋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回头望去，人们都睁眼盯着我。

我看了看妈妈的眼神，她示意我快去。之前堵在门口的人群自觉的退开了一个口子，我像是一个怪类似的，被四周的目光盯得火辣辣的疼。

挤进屋子，麦爷爷躺在那张小床上，只露出一个头，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发乌，耷拉着眼睛，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没有一丝活力。

屋里站着的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我和麦爷爷在里面。

看见我进来了，麦爷爷安心似的笑了笑。我扑在床边，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他摸摸我的头，

“小英子，你来了。”

“麦爷爷，你明明答应了我。”

“小英子，你爱吃豆腐吗？我做好放在灶炉上了，等会记得带上。”

“我不要，我现在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麦爷爷留下来。你走了，以后就没有人陪我了。”

我紧紧抓住麦爷爷的手不松开，他手掌冰冰的，没有温度。

“麦爷爷没说走呀，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会化成一颗大树，会变成一颗星星，会成为一只蝴蝶，小英子在哪，我就在哪。”

“麦爷爷你骗人。”

“咳咳。”麦爷爷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仿佛每一字都会耗尽他的力气，“不骗你，麦爷爷骗过你吗？”

“可是，他们都说你要走了，要离开大家了。”

“他们说的就是对的吗？麦爷爷离开的只是这具身体，我的灵魂是不会离开的，你看麦爷爷年纪大了，什么都做不了。没了这身体，我的灵魂会更自在。”

“什么是灵魂？”

“灵魂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你要好好保护它，哪怕以后什么都没了，只要有灵魂在，就什么都在。”

“那灵魂在哪？”

麦爷爷努力的抬起手，指了指我胸口的位置，“它就在你心里。”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我的心，它正在扑通扑通的跳动。

“可麦爷爷变成了灵魂我还能再看见吗？”一想到这里，鼻子一紧，眼眶又噙满了泪。

“不哭了，麦爷爷让你来可不是哭鼻子的。小英子，你要记住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勇敢往前走，往前走，别回头。”

“我该往哪走？”

“前方会有路的。”

“那你会在吗？”

“会的，麦爷爷已经说不了太多，感觉有些困了，想休息一会，小英子能在外面等等吗？”

“嗯嗯，麦爷爷，我等你醒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的。”

麦爷爷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点点头，

“记住，往前走，别回头！”

耳边萦绕着麦爷爷的话音，我转身朝外边走去。身体仿佛中了邪似的，停在门口无法动弹，眼前擦身而过的人群成了重重叠叠的幻影，我像是一块在急湍中的卵石，人群如水流，尽力的避开我。

屋内传来妈妈和梅婶的哭喊声，那刺耳的声音，如同一柄重锤锤在我胸口，五脏六腑震的生疼，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钻出，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