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夹带私货的邮差
洎1874年万国邮政联盟成立，邮递已深入生活。小时候，总是期盼着正月十五过后，海峡对岸的来信。老人家关心信的内容，而我只一门心思地琢磨着如何完好地揭下航空信封上的邮票，压平整它，再小心翼翼地放进集邮册。
情窦初开的年纪，手机尚不普及，提前升入高中集训，与故人也是书信往来。如今与内子相去万里，偶读乐府诗《饮马长城窟行》，竟能体会其中意味了。现抄录如下：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长跪读素书，其中意何如？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然而，某合众国于去年十月正式退出万国邮联，渐渐地，人们可能会失却邮传体系下的浪漫罢。
有趣的是，很多影视剧设有邮差的桥段。比如，《颐和园》《猫侍》，以及中外直接以“邮差”为名的电影。我始终相信，邮差禀赋着一种超脱与浪漫，有时会演化成悲情。
这种感觉，大概可以追溯到西方神话中的神之信使——赫尔墨斯(Hermes)。一众女生喜欢的爱马仕(Hermes)，本源是希腊诸神之一，众神的使者；仔细看他的雕像，可见他的小鞋子是带翅膀的，以示消息传递之迅捷。与之相对应的罗马神话体系神灵，则唤作墨丘利(Mercury)；他的饰物也有小翅膀，只不过安插在帽子上。
可见，翅膀不一定非安在天使的背上，习以为常也并非判别正误的标准；就像你算不上个好人，但也算不上个坏人，顶多算个多面的正常人。
二、可怜的历史学家
历史学家最怕什么？
最怕没有史料。
没有史料的历史学家像什么？
他们没有资格像任何东西。
史料所涉甚广，就文献而言，可分作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比如今天讲汉代官文书犯罪，就要先对这两种文献作一检讨。
这个话题涉及汉律，而对于汉律，清代学者程树德的《汉律考》、沈家本的《汉律摭遗》，属于较早的研究。他们所能利用的，仅限于《汉书·刑法志》《后汉书·刑法志》之类的传世文献。
不过，随着居延汉简、居延新简、张家山汉简等的陆续出土，历史学家们的研究也自觉地分成了两个大的方向：一、律文的考证与释读；二、研究由律文所投射出的汉初经济、政治、社会状况。
三、《行书律》与汉初官府文书传递
(一) 邮人的礼遇
邮，在先秦具有军事性质，配有远眺及防御的亭楼。至汉代，仍保留亭楼，但已改作传递文书之用。[1]
秦汉的文书传递方式分为“以次行”和“以邮行”两种，邮驿机构分作邮、传、亭、驿四种。[2]
《二年律令》的《行书律》可分作两部分：第一部分，规定了邮驿的设置、邮人的待遇；第二部分，呈现了对官府文书传递的失当惩罚。
十里置一邮。南郡江水以南，至索南界，廿里一邮。（简264）
一邮邮十二室，长安广邮廿四室，敬（警）事邮十八室。有物故、去，辄代者有其田宅。有息，户勿减。令邮人制书、急书[3]，勿令为它事。畏害及近边不可置邮者，令门亭卒、捕盗行之。北地、上、陇西，卅里一邮；地险狭不可置邮者，得进退就便处。邮各具席，设井磨。吏有县官事而无仆者，邮为炊；有仆者，叚（假）器，皆给水浆。（简265-267）
复蜀、巴、汉中、下辨、故道及鸡剑中五邮，邮人勿令徭戍，毋事其户，毋租其田一顷，勿令出租、刍稾。（简268）[4]
可见，“邮”是直属中央的行政文书传递机构，其设置也较为灵活。一般地区十里设一“邮”，而南郡以南，则二十里设一“邮”。
邮，分三种：邮、广邮和警邮，其规模分别对应十二室、二十四室和十八室。邮人则享有免除其他租役的优待，以便其专心投递制书、急书。
此外，邮驿兼有旅舍的功能，“邮各具席，设井磨。”“吏有县官事而无仆者，邮为炊；有仆者，叚（假）器，皆给水浆”。汉廷对邮驿系统的重视可见一斑。
(二) 邮人的失职
发征有传送，若诸有期会而失期，乏事，罚金二两。非乏事也，及书已具，留弗行，行书而留过旬，皆罚金二两。（简269-270）
□□□不以次，罚金各四两，更以次行之。（简271）
书不急，擅以邮行，罚金二两。（简272）
邮人行书，一日一夜行二百里。行不中程半日，[5]笞五十；过半日至盈一日，笞百；过一日，罚金二两。邮吏居界过书，弗过而留之，半日以上，罚金一两。书不当以县行者，为送告县道，以次传行之；诸行书而毁封者，皆罚金一两。书以县次传，及以邮行，而封毁，过县辄劾印，更封而署其送徼（檄）[6]曰：封毁，更以某县令若丞印封。（简273-275）
诸狱辟书五百里以上，及郡县官相付受财物当校计者书，皆以邮行。（简276）[7]
《行书律》规定了六种文书传递失当的情况：第一，文书递送“失期”、“留弗行”、“行书而留过旬”，皆归为耽搁文书递送，罚金二两；第二，如前文所述，汉代文书传递分为“以次行”和“以邮行”两种方式，“不以次”要罚金四两，并改作“以次行”；第三，对于不紧急的公文，擅自“以邮行”，则存在滥用行政资源的嫌疑，罚金二两；第四，邮人传递公文，有日程及速度限制，即一昼夜要至少传递二百里，倘若行“不中程”，即未达到相应的日程，根据耽搁时间不同，进行相应处罚；第五，两行政区域交界处传递文书，若当地邮吏不予传递并截留文书，超过半天，罚金一两；第六，倘若文书“毁封”，罚金一两，并且要对毁封的文书另行封印，并附上“送檄”，并且 “送檄”上要写明“封毁，更以某县令若丞印封”字样。
总之，汉初的官府文书传递已系统化、制度化，因地制宜地设置不同规模的邮驿；并对邮传失当详加申明，对邮人严加规范，以文书御天下。
[1]李均明，《张家山汉简<行书律>考》，收入中国政法大学法律古籍整理研究所，《中国古代法律文献研究》（第二辑）（成都：巴蜀书社，2004年），页32；
[2]曹旅宁，《张家山汉律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页156-158；
[3] “制书”指皇帝的诏令；”急书”指与突发事件或紧急军情有关的文书；
[4]彭浩、陈伟、【日】工藤元男等主编，《二年律令与奏谳书：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出土法律文献释读》，页197-201；
[5] “中程” 为邮书封检完好并按时送达；“不中程”为邮书投递失期，包括封泥损毁、邮件丢失等等；
[6] 根据颜师古《汉书·高帝纪》，檄为一尺二寸长、其上书写文字的木简；根据彭浩释读，“送徼（檄）”不但有记录文书传递过程的作用，而且还是考核邮吏、邮人劳绩和惩处的根据，私自更改送檄会被定为“为伪书”罪；参见彭浩，《读张家山汉简<行书律>》，载入《文物》，2002年，第9期，页54-59；
[7]彭浩、陈伟、【日】工藤元男等主编，《二年律令与奏谳书：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出土法律文献释读》，页20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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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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