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紧随着皇帝出门,殿门将将关上,闻安便就睁开眼睛。听雪才被皇帝点了名,这下子还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见到自家主子醒了也未及时上前,闻安便就顾着自己坐起来,见到听雪呆呆傻傻站在床边上,一下就笑了出来:“往日里见你也是不畏强权、口齿伶俐的,如何今日一见到皇上便就如此胆颤,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吗?”听雪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主子,方才皇上喊了一声奴才的名字,奴才便就立即觉得心惊,又想起来在门外候着的时候李公公提点了几句,现在这么细细品味起来李公公说的话还真有真知灼见的几分意思。”
“哦?他说什么了?”闻安由着听雪扶起身来换下身上的这件中衣,见听雪是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便就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看来李公公确实是说进了你心口里面,这般藏着掖着本宫再探问下去就是不知趣了。罢了,今儿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需要你去查一查。”听雪凑上前来,闻安在她的耳边低声嘱咐几句,便遣了人下去了。闻安同一群不怎么熟悉的小宫女在一个屋子里,也是说不上什么话,让其中一个去把语阑叫来,自己先坐在软榻上裹上了风毛披风,散着头发摆玉棋子打发时间。
语阑一身寒意进了殿内,刚踏进一脚便就笑着同闻安请安:“主子,一路上过来见到皇上又骑了马朝着松林去了,阵仗比昨日可小不了几分呢!”
闻安点了点头,因是裹着一身绒绒毛披风,雪白的披风上有一小撮被染红的毛,闻安露出一个头来同语阑轻声说话,倒像是从前在陆府里似的。语阑见到此景,心中叹了一声,便就捧着带来的食盒子将里头的一大碗海参小米粥同几个精巧的葱油包子一并端给闻安。
“适才在路上拉住了执勤的小太监多问了一句,说是皇上这回出去倒是把傅恒大人留了下来。”
闻安点头,喝了一口热腾腾的粥:“皇上身边这许多年就是傅恒一直陪着的,此番他去西域镇守不过也就是安抚一下那边的百姓,御前不可无人,傅恒来这一回恰巧倒是可以一道同皇上回去。”
才又舀了几勺,便听得外边站着的小太监同门外人说了几句,闻安睡得透耳朵尖,侧耳听了几句外头的女声忙就要语阑替自己穿上外衣,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福晋如何挑了这风雪天过来?外头冷,快进来坐会儿。”娜宁今日穿了一身桃红色调的窄身长裙,罩了意见银狐皮子的罩衣,虽是已有身孕,可身形还未大变,雪白的肤色叫这桃色衬得相当好。她一见闻安便就先是行礼,才肯踏进殿里头。
“庆贵人可真是好福气,方才那小太监是口口声声不愿妾身进来,说是皇上吩咐了,不能叫外人打扰庆贵人。”她爽快笑笑:“若不是贵人出来,妾身可是要被他三两句话给打发走了。”娜宁接过语阑递上来的一盏热茶,抿了一口之后惊喜道:“妾身的家乡茶少,这些日子跟着傅恒喝了不少他带过来的好茶,却是没尝过这个味道!庆贵人,这茶可是名贵一些吗?”
闻安摆摆手:“不过就是前些日子采来的秋茶,上不得台面。今日天寒,不过想着煮一些祛祛寒气。这秋茶吃的人不多,人人都是以春茶名贵,自然你能吃到的机会也就少了。”闻安说着也喝了一口:“今日水头刚好,福晋也就当尝个趣味。”
娜宁点头,又专心喝了两口。闻安见着娜宁带了一方盒子,自知道这位富察家的新福晋是有事过来,于是就先出声让语阑下去监督着小厨房做几道点心过来,配一配微苦的茶水。
娜宁见到闻安只留了自己同她二人在这殿里头,也就直接开口:“庆贵人,娜宁此次前来也就是想要好好谢谢庆贵人。”闻安本以为她想要说出什么,却未想到眼前的这位却在说这个,也不能问,便就笑着继续听她往下说。
“傅恒告诉妾身,这一趟来这木兰围场怕是再不回西域。娜宁虽是女儿身,但也是担着使者之名来访皇城,自然是要为我的百姓谋福祉、谋利益的。如今傅恒只在那边呆了月余便就回去,虽已有千余名的将士镇守,但是仍旧是缺少了一根主心骨,妾身怕再过些日子军队懒散,西域人民又将是要过从前的日子。如此,娜宁愧对父老,更是愧对生我育我的家乡。娜宁这几日日日焦灼,却也不敢找皇上说一说此事。这权臣事宜娜宁虽未上过朝堂但也明白,既也不敢挑明了说,又不能拖着不说,娜宁确实是没法子了,这才来找庆贵人。”说罢已经是有些激动,微微红了眼。
闻安见了她的这副样子,便觉着这娜宁同上一回在中秋宴上见到的大不一样,有些试探开口:“福晋来找本宫,本宫自然应该义不容辞,可是本宫却实在心存疑虑,倒要叫福晋解了方才可以。”
娜宁点头,闻安才缓缓开口。
“上回在中秋宴会上头一回见到福晋,可还是一位飒爽英姿的奇女子,如今怎地如此低声下气,倒要为了夫君开口来求本宫?”
娜宁摇了摇头:“自古大家闺秀便就是端庄大方、慎行娴淑,为外人称颂时候也是多几分敬仰少几分打趣;可是吃了这些身居高位的女子,剩下的那些但凡是稍微出挑几分,便就要担着时时被人挂在口上的心。娜宁生在西域,长在西域,那边的百姓从小便无这些拘着的规矩道理,只消行事遵从伦常,不做那杀人放火的事情便就好了。可如今娜宁既然已经嫁入富察家,应当事事以富察家的声名威望为先,其次才是自己的感情在后,做事之前自然不可以同从前一样。贵人若是从前称娜宁一句奇女子,是抬了娜宁,可如今要是再称娜宁为奇女子,便就是轻了富察家了。”
“如此这般看来,福晋自嫁入富察家之后便就是紧紧照着规矩,本宫这下是唐突了,还望福晋见谅。”
娜宁谦逊起身,向着闻安福了一福:“妾身言语有失,还请贵人万不要放在心上。”
“福晋不用多礼,快些起身坐着。”闻安虚空抬了抬手,娜宁便也重新坐下了。
“那第二桩本宫不明白的事便就是,福晋本就可以向皇后求一求此事,为何要求到本宫前面来?”
“庆贵人,妾身说一句僭越的话。如今是乌拉那拉氏皇后当权,妾身的夫君是富察氏,这先皇后的弟弟如何同现皇后相处便就已经是一件需要仔细斟酌的事情。既然如此,妾身如何开口向皇后求情,要将先皇后的弟弟带回西域呢?”
“照福晋的话来说,皇后娘娘是不愿富察家得势,更不愿傅恒大人留在京中工作才是。难道,你担心傅恒远赴西域,皇后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闻安握紧了茶杯半身探在娜宁面前:“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是要重重治罪的。”
娜宁笑了笑:“妾身未开口说这些,妾身也不会再向第三人说这些。”她重新又站起来,直接跪在了闻安身前:“妾身知道,从前先皇后在的时候,庆贵人便是已经为了先皇后做了许多,如今再来求贵人,一是无理,二是不该。同庆贵人无甚深交来求情是无理,早就知道庆贵人对先皇后之情而加以利用是不该。可是庆贵人,妾身原先是西域的使臣,应当以民为重。如今妾身只是富察家的一位福晋,养在深闺,虽要以妾身的丈夫为重,但是西域民情势如水火,更是不能拖延。富察家中,傅恒虽是最小的,可是他才情卓越,更是深得皇上的喜欢,如果将他派遣西域,自然是少了一位朝中重臣,可是西域子民却是能从苦难中脱离出来,这才是救人于水火的大慈之举。妾身眼薄,不愿丈夫只能是建功立业的人前伟人,惟愿丈夫能同妾身携手,做一些利在百姓之事。”
此番话说得动心动情,连闻安都要被娜宁的语句绕进去。她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位女子,虽是娇弱,可是字字句句之间都是提点着闻安,这回求情并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傅恒,而是为了大清江山稳定,朝堂人才尽用。
语阑此时掀帘进来,见到娜宁孤身跪在闻安身前,疑惑看了自己主子一眼。闻安并未抬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本宫答应你,去试试。但是本宫话说在前面,本宫也只是贵人位分,这事是否能成也只能靠皇上的心思。”说罢抬眼看了语阑一眼,语阑明白其中意思,放下手上的食盒过来扶娜宁起来:“福晋,这地上寒凉,您有有着身子,可万万不能如此。”娜宁笑着点了点头,由着语阑将自己扶起来,却也看向闻安:“妾身先谢过庆贵人。”
闻安指了指语阑带过来的食盒,同娜宁说道:“语阑擅做这些小点心,都是这边口味,也不晓得你能不能吃得惯。”娜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红木食盒里头,四方小碟上放着一些抹茶酥,一碟红玉石榴蒸糕,一碟黄金酪,还有一碟白生生的,淋了蜂蜜同桂花,却是不大认识。她问语阑:“旁的三样都瞧见过,只一个这个却不认识。”
语阑将那一碟拿出来端到桌上,看了闻安一眼之后便就拿出了一双筷子递给娜宁:“福晋尝一尝。”娜宁用筷子夹起一块才发现,这被切成白玉小段的不就是藕带吗?一根白玉管中藏着孔,被夹起来之后细白的藕丝未断,裹上蜂蜜之后颤颤巍巍的,看着晶莹剔透令她食欲大开,便就直接放到嘴里。
“好吃吗?”闻安将那一小碟的藕带推到娜宁面前:“这是夏天的时候拿蜂蜜酿了的,冬天开坛图一个新鲜。”
“藕在西域本就不多见,这脆嫩的更加不是凡品了。贵人好巧的心思,这样不凡的吃食都做出来!”
闻安轻轻笑了笑:“这藕本就是江南的物什,能够移到京城都是花了力气的,更不消说是要送去西域。那边气候干燥,若是年景不好的时候更是风沙频发,江南之物若是贸然去往那里,也就只剩了灭绝一条路。”娜宁原本满口的甜香,听闻这话却是丝丝苦味从心口上漫出来:“贵人可不像是让妾身品尝藕节的。”
“瞧你这话说的,这藕节就摆在你的前头,自然是要好好品一品。若是吃腻了,那边还有三小碟子别的点心,福晋也好尝尝。”
娜宁放下筷子,原本已经是一滞的脸色却是换了三份笑,喝了一口茶水去了去口中的甜腻便就起身向着闻安行了一礼:“妾身多谢贵人提醒,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妾身想求一求,也想争一争。”
待起身之后还未顾上闻安说话,便就请了想要带这一食盒回去,闻安点了头算是允了,让语阑送出了殿门口。
外头的风雪愈来愈大,等到娜宁走了有好一会儿了,闻安这才动了动:“语阑,皇上说了什么时辰回来了吗?”
“怕是要中午了。主子,外头风雪大,您可别出门了。”语阑拿来一块热巾子抹上芦荟捂到闻安的手腕上:“主子,这伤口伤得会狠,您可别再端茶盏了。方才看见您还亲手给福晋倒了一盏茶,奴才心里头都要着急了。”
闻安看了一眼手腕:“也就是扭了一下,过些日子就好了。”
“方才奴才都听见了,殿外头守着的小太监一口一个皇上紧着,奴才听了可真高兴。未想这木兰围场竟然也是福地,主子得宠,奴才在宫外头可是也好放心一些。”
闻安缩回已经包好了的手腕看了看:“也算是那位设计陷害我的主意落了空,也未曾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态发展。不过,”闻安侧头想了想:“到现在还觉得这件事恐怕不这么简单。”说完这句话却又笑了笑:“算了,若是一直拘着这件事,怕是要过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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