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一方天

阳台一方天

居所是单位宿舍区内一幢始建于1990年代初的六层宿舍楼。我们居住在五楼； 自从搬迁进去之后，一住就是八年。

 刚刚乔迁新居的一段日子，城市的治安状况十分糟糕，经常有扒门撬锁、劫车杀人的消息传来。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为了寻求一种安全感，几乎整幢宿舍楼的住户都陆陆续续把自家的阳台，用防盗网牢牢封住，以此防范窃贼、屑小的侵入。为了这件事，妻子也多次絮絮叨叨地跟我说，我们也应该把阳台封住。可我实在不想为了这一点点安全感，去破坏闲暇远眺时的那种感觉。我就是想能永远拥有一方无遮无拦的天空。

 我曾经这样设想：如果真的安了防盗网，那么，透过那些网格去看天、看山、看海，这一方天空、一片青山、一角海水，一定会因为有了这长长短短的铁条格子的切割而大煞风景。 那些大大小小的网格会让我联想到什么呢？ 囚锁躯体的监狱？文革时禁铟思想的清规戒律？旧时代的条条框框……总之，它的存在，会时不时引发你一种不自由、不愉快的感觉。因此，我们家就一直没有随大流去安装防盗网。

 我们住宅的阳台，是那种凹进类型的阳台。阳台的朝向是西南。在其左下角，可以看到三亚湾的一小片海水，正面可以远眺三亚市区金鸡岭一带的近岭远山；右侧可以看见东南面的虎豹岭，右下角还可以看见三亚河。这一方阳台，在我看来，那就是一幅美丽的城市风景图画。 在晴好的天气里看山看岭，近岭由碧绿而深绿，远山则由浅蓝深蓝而近乎黛色。心境呢，也会如同这晴好的天气一样的明朗。而在傍晚时分，凭栏观赏一方海天景色，则是最让人惬意的事。这时，正是大自然色彩最绚丽、最多姿的时刻；当你看着夕照把积蓄了一天激情，在此时此刻所作的最完美、最淋漓尽致的挥撒时，你就不能不由衷感慨：大自然才是一个最伟大的色彩大师。

 按说，海南的季节特征不似北方省份的季节特征那样四季鲜明。尤其是岛南，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变幻，你从眼前的山姿山色上，是不容易分辨得出来的。但风雨、雾霭、阴晴、节候，还是会使这岛国的山姿山色生出许多细微的变化。

阴雨时看山，一如看水墨的痕迹在宣纸上在慢慢洇开。天气晴好时看山，山色也会因时间的嬗变、阳光的强弱而显出更绿或更兰。因为我们这个阳台是凹进去的缘故，即使是在台风的天气，只要那风不是从正面刮来，你就可以站在阳台上，安安稳稳地观察这肆孽的台风，看它如何撼动街树、房屋，如何裹云携雨，如何气势磅礴，如何气派非凡。

我闲着没事时，就喜欢在阳台上摆上一张趟椅看看书；看得累了，就从阳台这一方视窗，看看远山，看看流云，看看海水。一边观看，一边在漫无边际地遐想。生活在这个越来越都市化的旅游城市，日常，我们目光所触及的多是马路、车辆，人流，以及钢筋水泥构造的楼群。这些景物，看多了常常会让人心烦。宅在家中，你只有凭籍着这一方天空，凭籍着一片还能观察到的自然景色，才好独自去找寻一份心灵的宁静。

伴随着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市区的西南一带也盖起了越来越多的楼房。十层、二十层……就像在比赛着长高的竹笋。楼群又像是一个个巨人的身躯，它矗立在这个城市的一角，给城市增添了新的景观却也遮蔽了你远眺的视线。

于是，从阳台上，你就再也看不到以往时常眺望的远山和近海，你再也不能观察到节气、时辰造成远山近岭在色泽上的细微的变化。唯有不变的是，你还可以安坐在阳台上看看你的书，疲倦的时候可以向上看这一方天穹，看那些变幻不定、时不时飘过的流云。已经无法远眺！最初时，让我觉得十分的沮丧——你几乎成了一只在井底看天的青蛙。但终于又发现：即便不去面对那些具体的景物，凭借着读书，凭籍着看天上的流云，凭借着你的修练，你也可以让心宁静下来。所谓的“大隐隐于市”，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吧？你的想象力也可以因思考而变得十分活跃。仰望这一片片幻化不定、像动物像植物像各种物体的流云，你其实也可以展开你无限的想象力。

思想，是一种永远值得骄傲的东西。一个人思想着，那是你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一种生命价值的证明。思想毕竟有着十分强大的穿透力。思想可以使你进行具象的或者是抽象的思维。 视线的被遮断是痛苦的。想象力却因此而变得异常的活跃。那是一种补偿。读书和思考，更是在不断地补偿着你视觉上的缺憾。不再是面对着某个具体的景物，而是演绎开去；由此思维的层次便会愈来愈高，愈来愈丰富。想象是视觉的延伸。使用这种延伸，你学会了用穿逶现实云雾的眼光，去看春天，去看冬天，去看山，去看海，去看历史，去看这个纷繁的世界末来的轮廓。

 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