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影子

来源：公众号 龙只

作者：南斋居士

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有几个比我大一点儿的调皮男孩故意用力踏我的影子，虽然没有感觉有丝毫地疼痛，但是我却气得哭了，他们才悻悻然一哄而散。小女孩的哭,总是保护自己的有效武器，也是挽回自尊的唯一办法。

稍大一点儿，大队部有“牛皮灯影”演出，我们迫不及待地结伙去凑热闹，看见精致的人形在背景上晃荡，再配上真人不同的腔调，觉得蛮有趣的。我的一个师母受到灯影的启发，用木头制作了类似灯影的人物图形，可以操作他（她）的胳膊和腿脚还有头部。晚上借着灯影可以自己演出，也可以自唱自演，我们都喜欢的不得了，向往拥有它。于是，父母给我们每个人买了一个。每到晚上，我们姊妹几个各人操作自己的小木偶。有时候还遇上木偶打架的事，最后演绎为姊妹之间的摩擦，自然是小的弟妹哭了，大人出来责怪当哥当姐的不像话，风波就平息了。木偶人坏了胳膊或腿脚，父母又答应给我们买一个新的，现在回忆当时的情景，还忍俊不禁。

上初中时，学到朱自清的《背影》，他父亲那肥胖的身材，笨拙的行动，憨厚的神态，朴实的语言，竟然烙在了我的心里。每每与我父亲相比，截然不同，我父亲魁梧修长的身材，矫健如飞的脚步，英俊潇洒的容貌，谈吐非凡的气度以及对我们的十分疼爱的表情，使我无论何时何地与父亲在一起或不在一起都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大学期间又读到《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领略了一种“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的滋味”。当我有机会走近秦淮河的时候，在风雪中却独自站立，我看到了自己孤独的身影在秦淮河里摇曳。

后来，我在父母的催促下走进了婚姻的门槛，幸好有林清玄《心的影子》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对迷惘的化解。“缘于我知道一切命运风水只是心的影子，一切际遇起落也只是心的影子。心如果清澈，什么山水花树在上面都是美丽的；心如果是污浊，再美丽的花照在上面也只是污秽的东西。”

再后来，孩子不可抗拒地出世了，我又沉迷于孩子的世界，心中的影子也因孩子的降临而暂时隐没。熬到孩子大一点时和孩子一起玩乐，疯狂地迷恋一种《影子的传说》。

对文学的迷恋，是我心中潜藏很久的一个遥远的影子。《诗经》是我所仰慕的影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是回味隽永的思恋；《诗经》放在那里，任何人再想去写诗便是自讨苦吃了。但是，我还是喜欢自不量力地尝试。一定时期的文学作品是对该特定历史时代的意识形态上的一种反映。劳伦斯的短篇小说《玫瑰园中的影子》，既是他内心情感的反映，也是当时所处社会的一种真实写照。“从社会的阶级性、战争的破坏性和道德习俗的陈腐性三个方面反映了该小说中人物命运的悲剧性，伴随着影子的婚姻注定将以悲剧而收场。”然而，我心中既有沉重的影子却也保持了婚姻的长寿。

近十年，在世界文学领域，当代文学研究步入了“超经典”、“反经典”和“影子经典”三重结构模式，取代了原来的“主流作家”和“非主流作家”所构成的双重结构模式。文学研究呈现新的局面，给创作者提供了自由发展的宽松空间，同时又增加了成功的难度。即使如此，爱好文字的我依然沉迷于字符。作为一个有追求的人，心中有求索的影子，何尝不是对于失败人生的弥补!

有时候，生活会和我们开一个很大的玩笑，戏弄我们，惩罚我们，逼迫我们向相反的路径走去。就像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就在我的生活中光顾了，也像我心中从相反情绪燃起的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一般，而且越烧越烈；我轻易放弃谋生的手段，而选择另一条陌生的路径；彻底放弃儒家的思想，而且心甘情愿接受道家的思想；而这一切，就叫生活。尤其这样巨变的时候，精神影子的作用是非常大的。没有精神上的支撑，很难想象能越过现实中的困窘。也许生活会不断地给我们教训，让我们安如磐石的东西刹那间危如累卵，让我们的幸福感刹那间散去，让我们的灵魂由平静演变为流浪。而这样巨变的时刻，如果在心中安放着精神的影子，就会帮助你减轻或者化解生活的苦痛。

在过去的岁月里，如果发生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就会惊扰了我们的灵魂，惊飞了我们的心！坐在书房，你无法写出像样的文章，只能写一些胡言乱语；站在画桌前，你只能涂染一些纷乱的颜色。有些人在眼前重复，有些人在你的心里重复；有些人淡忘了，有些人你压根就记不住。有些事情简单，有些事情复杂。有些年龄段冷漠，有些人年龄段热情。有些缺点改不掉，有些缺点为爱改变。有些书不想读，有些书读不懂。有些感情不叫感情，有些感情越压越持久；有些日子不算日子，有些日子像岁月。太阳升起时，你的灵魂还在沉睡；月亮出现时，你的激情依旧燃烧。当某些灰暗的念头萌芽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会提醒你。一个人吃饭的日子，你畜养了酒量。一个人读书的日子，你学会了品茶。一个人睡觉的日子，你学会了做梦。一个人走路的日子，你读懂了影子。一个人生活的日子，你学会了沉思。面临这样的生活逻辑时，你的心里总会有意无意地升腾起一个影子，而这个影子在意念中，就是灵魂的影子。

有人说灵魂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存在的，我反对这个观点。灵魂是客观存在的，虽然没有肉身那么具体有形，但是实实在在存在于肉体之上。如果说肉体是经济基础，那么灵魂就是上层建筑。肉体是物质的，灵魂是精神的。大多数人只停留在追求物质的享受层面，而忽略了精神的追求。我可以容忍物质的贫乏，可以接受生活中的苦和乐，可以忽视肉体的享受，但是我不能缺少对精神影子的依托。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对以往岁月的深刻体验，我越发迷恋精神层面的追求和享受。我可以潇洒到抛弃原先追求的一切，而置身于一种无所作为的境界，仔细地倾听自己的心跳以及心跳的原因，为这个心跳而去依然决然地追求，即使追求的路上布满荆棘也会勇敢面对。我可以抛弃赖以生存的东西而去重新开始新的探索，尽管希望渺茫丝毫不减慢求索的脚步；我可以放纵自己的任性，为一份简单的温暖而执著，为一份虚无的美丽而泪流满面；我可以为自己一份粗糙的画作而激动不已；我可以勾勒出自己灵魂层面知己的偶像，而对这样的知己的降临而心神荡漾。

人生中最不缺少的是人，而最缺少的是能与之灵魂对话的精神朋友。如果缺少了这样的朋友，生活会黯然失色；假使你拥有了这样的朋友，即使生活再辛苦再坎坷，心中的意念总是坚定的，这样的朋友是强大无比的，他（她）可以将你的精神牢牢支撑起来，让你以百倍的勇气来应付生活中的不幸。其实，精神只是一种意念，只是一种内心深处的坚定。灵魂超越精神，又融于精神，是精神的最高统帅。精神和灵魂的归属可以殊途同一。当一个人的精神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的灵魂也就逐渐靠近这个人，甚至灵魂也归属这个人。当一个人的灵魂归属于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情感也就全部集中在这个人的身上，而他的肉体却隐藏了，惟恐玷污精神的纯洁。两个精神和灵魂完全结合却脱离肉体的人，是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可惜这样的追求总归是稀少的，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抽象，甚至是虚无缥缈的。

据说曾子住在卫国的时候，身上穿的破烂袍子是用乱麻做成的絮，手脚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脸颊浮肿。他已经三天没有生火做饭了，十年没有添置新衣服。有人说：他的帽子稍微一碰，帽带就断了；他的衣服稍微一提，就破损了，露出了肉体；他的鞋子稍微一碰，就会裂开；他留着散乱的头发，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依然高声朗诵《商颂》，声音嘹亮如同洪钟一般，好像用金属做成的打击乐器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充满在天地间，丝毫没有一点儿饥饿的迹象。

曾子不是神，他是人，生活在尘世间。天子不能纳他为臣子，诸侯不能跟他交朋友。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困窘，不在乎自己的失意。他专心修养心志，忘记了自己的形骸，忘记了自己肉身的饥饿，忘记了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忘记了自己的艰难处境。虽然他在物质上极度贫乏，但在精神上却绝对富有。

在一般人的眼里，他很失败，很孤独。就连曾子的唱歌，有人说是孤独的。我有幸听到他给我唱了几首歌，就是那些歌声将我的灵魂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他的歌声嘹亮，据说天地万物都能听见，他一唱歌，天地万物跟着他的节奏一起舞动。他快乐天地快乐，他忧伤天地万物跟着忧伤；他的歌声是天地万物活动的源泉，他的精神是万物之王，因而，他的内心是平静的，世俗之人当然无法理解曾子内心的幸福了。

不错，在世俗的眼中，他是孤单的，而他的内心里又放置了一个丰富的世界，那是一个生活在物质世界之外的精神世界，而他就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他是自己的精神之王，是自由舒展的，不受任何世俗的牵制和羁绊，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并非贫穷而是绝对富有。一个只拥有物质世界而精神世界匮乏的人是可怜的，贫穷的，世俗的，功利的；而一个物质世界匮乏精神富有的人才是真正的富有者，是可贵的，是脱俗的。

如果你在尘世中找不到灵魂的影子，不妨在精神世界里虚拟一个！也许他在你的意念中，在书本的某一页。无论他在古代还是现代，无论他在中国还是外国，天涯海角，犹如比邻。有了意念中精神的影子，灵魂与灵魂就可以对语，怎能说是孤独呢？我想曾子也许就在内心拥有了这样的知己，因为他的灵魂是宁静的。如果你在尘世中无法确立自己的位置，不妨离开现实到精神世界去遨游一番，也许专注于精神的缔造，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曾子离开现实，成就了精神之王，灵魂至尊。如果有幸再次看到曾子，我会像影子一样风雨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