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兰

作者: 好多年了 | 来源:发表于2019-05-04 17:28 被阅读6次

    翠兰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看人,你可能不知道松树庙这么个小地方,但不会不知道那个叫作翠兰的大闺女。

    要说翠兰的好看,还得从那年正月十五的闹红火说起。口河镇每年正月十五都闹红火,每年只有一个节目,就是打花棍。这个传统节目到底是从哪一年开始的,活着的人各有各的一套说法,镇长吴有柱说是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才有的,不过德高望重的秦老汉说早在民国时期就开始了,他当小孩的时候每年就盼着正月十五的打花棍了,说法众多,大家也不争辩,大家心里都明白,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节目就这样一代一代在太行山下这个叫口河的小镇里流传下来了。

    吴镇长那年刚当上镇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吴镇长这第一把火,就是大闹正月十五,用吴镇长的话说:老婆老汉们辛苦一年了,就正月地里没活能歇歇,咱们打打花棍,就当是给大家发福利了。

    以往每年都是那几个老演员们凑在一起打花棍,吴镇长说了,今年要改变这种死板的形式,每个村子都要组一个团队,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来表演,表演者服装统一,镇里提供经费,演得出色的村子给每人奖励大米一袋。

    对于口河镇这个偏僻的小镇来说,有一身服装,一袋大米,对于大多数的村民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村长领到任务之后都高高兴兴回去给村民宣传了,唯一打不起精神的,是松树庙的村长张有庆,松树庙就五户人家,且老人居多,有庆也都五十岁的人了,花棍虽轻但也打不动了啊!有庆正闷闷不乐往回走,碰巧在村口碰到拾柴的翠兰,有庆心中忽然就有数了,何不让翠兰来个个人独演,弄不好就要闻名十里八乡了。

    “会打花棍不翠兰”?

    “看过,没打过”。

    “今年你代表咱村去打花棍吧,行不”?

    “我”?

    “嗯,咱村就你能行了”。

    “张村长,别我给咱村丢脸啊”。

    有庆心里想,你不去才是丢我这张老脸啊,嘴上却说“今年形式变了,你来个个人独演,绝对艳压群芳。”

    翠兰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她早在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子待够了,巴不得赶紧找个机会表现表现自己,顺便寻个如意郎君呢。可翠兰就是沉得住气,她问有庆:“花棍谁来做?服装咋解决了”。

    “都由村里来解决,你随便挑”。

    “嗯,那我试试,可别给村长您丢脸了”。

    “正月十五表演,还有四十多天,你好好准备”。

    正月十五很快就来了,农村的正月总是枯燥乏味的,虽然拿着馒头一家一家串亲戚,可大家都知道亲戚是越来越不亲了。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说着今年的打花棍,心里暗暗想让自己所在的村子得胜,那先要上场打花棍的,更是一有空就聚在一起练,都希望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表现。

    打花棍的场地依旧是口河镇的中心小学操场,原计划九点开始的表演,八点不到从十里八乡来的观众就都凑齐了,那些平日里舍不得花钱出门的老乡们,今天也趁着拉演员的三轮车来看表演了。虽说是十里八乡,不过口河镇子小,总共也就十个村子,且最远的也就步行四五十分钟就到了。

    中心小学操场边上已是人山人海了,上到七八十的老头,下到刚出百天的小娃,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按村子人口的多少为顺序,依次表演。

    第一个出场的是口河镇子,镇上人最多,上场的是清一色的中年妇女,大红棉袄黑裤子,配着统一的黑布鞋,她们还是和往年一样的形式,打打跳跳,不过仗着她们人多,也算是给开了个好头。看着吴镇长那一脸笑意,就知道他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翠兰站在边上看着口河镇子的表演,似笑非笑,像是被这开场的气势给震住了,又像是在说,就这样的,也想和我翠兰比?有庆看着翠兰的样子,心想,这女娃不简单啊,咱松树庙,是留不住啦。不过同时也对翠兰的表演蛮有把握,心想着都说首尾呼应,最后一个节目,才有着好看头呢。

    大家都在盼着自己的村子表演得最好,心里想着那袋子免费的大米呢。因此尽管冬日不是那么暖和,尽管偶尔伴有小娃的哭闹声,却依旧没有一个人离开。说着说着就到了最后一个节目了,大家心里都在想,松树庙就那么几个老头老太太,这下是要老将上场了。

    不过大家都失望了,最后一个上场的,是个打扮好看的姑娘,只见她身穿红色棉袍,系着翠绿色的丝巾,脚上是双黑色皮鞋,一上场,她不像别的村子那样就开始表演,而是唱起了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泪长流……”这一开口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想着自那小小的松树庙,还有这样的女子。翠兰唱完,她说,接下大家请欣赏我的个人独演,便不慌不忙打起了花棍。

    有庆看着吴镇长的表情,只见吴镇长摸着自己的下巴,随着音乐轻轻拍着节拍,他的心里便有底了,松树庙虽小,可是翠兰没给咱丢脸啊。

    正月十五过后的那几天,翠兰成了各村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

    “打花棍那闺女,叫啥来着”,吴镇长一边抽烟一边问着有庆。

    “翠兰,我们松树庙的闺女”,有庆不无得意地回答。

    “以前没听过这么个人么”。

    “我们那地小,镇长刚来,没听过正常呢”。有庆陪着笑脸。

    “庙小佛大啊”。

    “镇长哪里的话,小地方的人走在哪里都是小地方的”。

    “每人一袋大米,今天下午派车送去”。吴镇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有庆一眼,缓缓说。

    “哎呀,谢谢镇长,替我们所有松树庙的村民谢谢镇长”。有庆满面红光地说,心里却想着,镇长不愧是镇长,小算盘打着清着呢,大米分给松树庙,最大的赢家还不是镇长!

    “要谢就谢你们那出挑的好看人吧”。

    “小门小户的,也就在这个地方好看了”,有庆说完看看吴镇长,只见他手中夹着跟烟,两眼直勾勾看着有庆,有庆知道吴镇长是对松树庙这个好看人有了兴趣了,他恍惚之间想起了大家纷纷在背后议论的,吴镇长的老婆去年脑出血,后来就一直瘫痪在床。有庆没敢再看吴镇长一眼,吴镇长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翠兰才二十出头啊,这是两辈人啊!

    有庆盯着门外说:“翠兰她爸在她三岁时,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下来死了,她妈伤心了两年,后来也改嫁到别的地方了,开头还回来看翠兰两次,后来生了孩子,也不再来往了,翠兰是她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她奶奶前年也去世了。说来翠兰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有庆是真心疼翠兰,说起来他还是翠兰远一步的叔叔,他是看着翠兰长大的,前年翠兰她奶奶不在了,她一直想着给她寻一门亲事,为她做媒,也算对故人的一个交代了。不想着因了这次打花棍,翠兰被吴镇长看上了。有庆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有不敢多说什么,便开始抽烟了。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抽了会烟,吴镇长开口了,“翠兰也算是这次打花棍的功臣,有才的人不能被埋没了,让她来镇上的文艺队先临时干着吧”。

    有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沉重地走回了松树庙。

    翠兰在二月二那天去了吴镇长的办公室,翠兰知道,在口河镇二月二是个大日子,这一天各村各镇的人都去尖山许愿还愿了,人少。

    吴镇长那天正透过窗子往外看,他看见翠兰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走进了乡镇府的大院,吴镇长不觉得惊奇,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翠兰和别的姑娘不一样,这在他看到翠兰第一眼他就知道了。

    “吴镇长今天不忙啊”?翠兰两眼直勾勾看着吴镇长说。

    “你来了,我不忙”。他们反倒像两个相识已久的故人。

    “怎么吴镇长今天就一个人”。翠兰看着吴镇长,像是明知故问。

    “都烧香拜佛去了”,吴镇长讪笑着,他心里明白,有别人在翠兰是不会来的。吴镇长亲自为翠兰倒了一杯水,他把水放在翠兰面前的桌子上时,翠兰起身抓住了吴镇长的衣角,嘴里说着:“这种活,哪需要镇长亲自来啊”。

    吴镇长又一次讪笑了,他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这个大山深处好看人的全部,却没有想到这个好看人比自己心里想得还要符合心意,他便顺势抱住了翠兰。

    翠兰用大笑掩饰了自己的心慌,翠兰知道这开弓是没有回头箭了,两人就这样抱着走进了办公室里间,吴镇长顺手反锁了里间的门。自从自己老婆瘫痪在床后,吴镇长就没有再碰过女人了,他看着翠兰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一样躺在那雪白的床单上,他忽然就涌起了年少时的激动,迫不及待和翠兰相拥在一起了。

    翠兰在感到那一丝疼痛时,心里也莫名疼了一下,但紧接着而来的快乐很快便湮没了翠兰的疼痛,翠兰努力配合着吴镇长,她仿佛觉得自己是躺在一片洁白的云上,翠兰不知道自己会飘到哪里,不过她也不想知道。

    二月二过后,农村的一切又都走上了正轨,田野里面到处是忙着春耕的老婆老汉们,松树庙人少地多,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也不知道是哪天,大家再次聚在村口吃饭的时候,一个老汉说:“怎么好久不见翠兰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自从正月十五打了花棍,确实是好久不见了翠兰了,大家的脸齐刷刷转向了有庆,有庆心里有点慌,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说:“翠兰花棍打得好,被吴镇长推荐到县上的文艺团了”。

    “翠兰命好啊,一个花棍打得成了城里人了”。

    “翠兰也是个苦命人,去了城里生活就好过了”。

    “翠兰这下有了好日子啦”。

    大家对翠兰的未来进行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而此时的翠兰,正在县上的文艺团里练着舞呢!吴镇长到底还是谨慎,便趁着一年一度县里来镇上挑演员的机遇,将翠兰推荐到县里了。

    这其实正合翠兰的意思,镇上虽比村里好,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她和吴镇长那点见不得光的事情,迟早是要被大家知道的,与其被千万人唾骂,还不如早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都是对翠兰的祝愿,翠兰从小没了爹妈的疼爱,大家都心疼这个闺女啊,都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越过越好,有庆被这种淳朴的祝愿感动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了完成任务想的这个打花棍,到底是成就了翠兰,还是毁了翠兰。

    松树庙还是像以前那样,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是一起聚在村口吃饭,不过以后每年的正月十五,有庆都不再组织人们打花棍了,用有庆的话说:“我们看看别人的热闹就好”。

    各村各镇的人们也都不以为意,大家依旧在正月的打花棍里释放着自己的热情,偶尔还是有人说起那个艳压群芳的好看人,不过言语中都是对她命运转变的羡慕。

    初到县城的翠兰脸上到处洋溢着光,这种光很容易被人误解,有人觉得这是年轻的象征,也有觉得这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的娇羞,最爱翠兰脸上这束光的,是同样在县文艺团的栓柱。

    栓柱不会吹拉弹唱,因了文艺团的团长是他舅舅,他便在文艺团拉大幕,栓柱在拉大幕的时候见了很多漂亮的女演员们,不过翠兰和她们都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呢,栓柱想了很久,后来他想清楚了,翠兰的不一样,是因了她脸上这束光了。

    栓柱明里暗里都是帮着翠兰的,逢到有翠兰表演的时候后台的水壶总是满满的,大幕谢了栓柱总是跟在翠兰后面左一句右一句瞎扯着。栓柱的心思翠兰一早就看穿了,翠兰和文艺团早些来的女孩们在闲谈中把栓柱的底细也摸清了,别看栓柱是一个拉大幕的,可有好些个女孩眼巴巴想着要嫁给他呢,谁让人家有个当团长的舅舅,谁让人家是团里的正式人呢。而她们这些从各乡镇选上来的女孩们,临时凑凑数还行,谁知道多会就又被送回山里了。所以她们都希望找个团里的正式人结婚,这样留在县城就不是问题了。

    因此翠兰并不拒绝栓柱的好意,她总是用她的笑来回报栓柱,这一笑,更是让栓柱心生荡漾,殷勤备至了。

    翠兰来到县里的文工团之后除了她的绝活打花棍,她还跳舞,翠兰天生的文艺胚子,跳起舞来可真是风情万种。翠兰来了县里的文艺团之后,吴镇长进城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吴镇长进城后总是先到县文艺团转一圈,他不和翠兰说话,俩人打过照面之后吴镇长就匆匆离开了。

    翠兰知道吴镇长的意思,吴镇长在县里有套房子,除了翠兰很少有人知道,晚上文艺团都休息了,翠兰会悄悄出去到吴镇长的房子里,翠兰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样的生活。

    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冷,文艺团代表县里到四合煤矿进行慰问工人的表演,翠兰还是表演她的绝活打花棍。四合煤矿在口河镇的西北角上,因了这个煤矿,四合村也成了口河镇为数不多的富裕村子,翠兰以前来过一次四合村,那是她送她们村里一个女子出嫁,翠兰当时好羡慕这个可以嫁到四合村,嫁给煤矿工人的女子。这次翠兰来四合村,想的在表演之后有空了去看看这个女子的。

    表演定在下午三点开始,农村的冬天是萧瑟的,但是人却是温暖的,冬天才是农村人真正团聚的季节。翠兰去了就随着文艺团的其他成员们化妆准备演出了,翠兰的节目每次都排得靠前,那天翠兰在台上,她忽然看到镇长坐在了第一排的正中间,镇长也正抬头注视着台上的翠兰,翠兰有那么一丝恍惚,像是又回到了那年冬天的正月十五。

    翠兰就那么舞着,她似乎站在了世界的中心,她红色的棉袄在冬天的萧瑟里像一团烧着的火,翠兰像飞在了天上,吴镇长看呆了,台下所有的矿工村民们看呆了,手中攥着大幕一角的栓柱看呆了,翠兰舞呆了。

    翠兰似乎忘了自己是如何走下台的,她下台后迎面撞上了她们村嫁到四合村的女子苗苗。

    “翠兰,真的是你啊,我都不敢认了”。听到苗苗的声音翠兰忽然醒了。

    “苗苗,我还说找你去啊,你都来了”。

    “哎呀,在家没事,出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听我妈说你到了县里了,你真有福气”。

    翠兰笑了笑没有说话,她知道苗苗对她的羡慕是真的,就像她曾经羡慕苗苗能嫁到四合村一样是真的。

    “走去我家坐坐,咱们说说闲话”。

    “你跟我去换件衣服咱们就走”,苗苗拉着翠兰大笑,“你看看,我都忘记这事了”。

    比起松树苗翠兰的家,苗苗的家真的金碧辉煌了,一进门三件大瓦房,院子干净整洁,院子东侧有一间瓦房,专门用来做饭。冬天冷,苗苗拉着翠兰进了做饭的厨房,翠兰坐在炕上,暖烘烘的,翠兰忽然想哭,她多想有张这样的属于自己的热炕啊。

    翠兰和苗苗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话,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吴镇长身上了,“咱们那个新来的镇长,他老婆没了你知道不”?

    翠兰心头一震,“我刚才好像看见镇长在下面坐着了”。

    “这场面镇长不能不来啊,听说他老婆瘫了好几年了”。

    “多会没的了”?

    “前天晚上没的,我也是听我们家老汉说的,说是镇长刚来,不想大办葬礼,就没让大家往外传。”

    她听着苗苗讲着家长里短,她的心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翠兰看着屋外渐渐暗去的天色,她忽然对苗苗说:“今年冬天这么冷,明年春天指定暖和”。

    “但愿暖和,农村人还是活在冬天好啊,就在家窝着”。

    翠兰和苗苗一起笑了,翠兰在笑声中看着门外苗苗的老汉进来了,就起身要走,苗苗留着吃完饭翠兰忙着推辞了,翠兰小时候总在别人家吃饭,从小她就觉得在别人家吃饭不自在。

    走在门口,苗苗拉着翠兰的手说:“早点找个人好人,把自己嫁了,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找个人好人,也享几天福”。

    翠兰拍拍苗苗的手,匆匆就走了。

    翠兰回到演出团,演出已经快结束了,大伙都在收拾东西,栓柱跑过来递给她一个热红薯,“趁热吃,我专门为你留的,还热乎着呢”。

    翠兰接过红薯吃着,她透过后台一直往下看,吴镇长还坐在正中的位置,似乎一切从来没有变过。

    栓柱在一旁嘿嘿笑了,“翠兰,你真好看”。

    翠兰扭头看了栓柱一眼,眼生笑意,嘴里却说:“红薯真甜”。

     

    翠兰这几天一直盼着吴镇长能来,她从来没有这样焦灼地期盼过他的出现,这份焦灼因了她的期待,变得火烧火燎了。

    半个月后,翠兰正在文艺团的大院里坐着发呆,他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吴镇长,翠兰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了,她忽然站起来朝吴镇长走去,可是吴镇长的脸却是冷的,翠兰也没有怎么在意,她和就近的一个女伴说了几句闲话,便一起回屋里去了。

    这个白天在翠兰眼里是那么漫长,她等了好久都不见黑夜的降临,她再也等不及了,便借口要去城里看自己一个远房姨妈,和女伴说了一声,就走了。翠兰一路上走得很快,她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见到过吴镇长。

    翠兰走到吴镇长家门口的时候,停下了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她忽然就不着急了,她停下来仔细端详着这个大门,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正当翠兰沉浸在自己梦里的时候,门忽然开了,翠兰看见吴镇长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起出来了,那女人脸上春风得意,就像是刚才的自己。

    吴镇长看见门口站着的翠兰,并没有说话,他只当是遇见了一个走错门的路人,看了翠兰一眼就和那女人一起走出去了。

    翠兰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景,她觉得那才是一家人啊,而自己站着这里,又算是什么。翠兰并没有急于离开,她就那么木木地站在门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总是觉得自己是想要一个答案的。

    这时候翠兰才发现,吴镇长在县城的家,是个很漂亮的二层楼房,附近都是这样的漂亮楼房,一排一排整齐排列着,既没有松树苗土屋的落魄,也不像四合村的俗气。翠兰忽然便笑了,这哪里是属于自己的呢。

    翠兰就这样在梦境与现实里等待着,梦境与现实的交替让她分不清真真假假了,在不知不觉里,黑夜忽然就降临了。

    当吴镇长再次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翠兰还沉浸在她的梦里。吴镇长开了门,翠兰便跟着进去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倒也默契。

    “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吴镇长的话中似乎有一丝责备,这声责备翠兰听出来了,她记得以前见面,吴镇长的第一句话通常是“怎么这么晚才来”。吴镇长明显是带着气的。

    翠兰的那丝骄傲混杂着委屈与悲伤,她忽然哭了。

    “哭什么,我老婆死了我都没哭”。吴镇长的声音明显增大了。

    翠兰忽然想起了她今天来的目的,她收住了自己的哭声,问吴镇长:“我们以后怎么办”?

    “以前是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啊”。

    “你的老婆已经去了啊”。

    吴镇长放声大笑起来了,翠兰在他的笑声里听到了自己梦想破碎的声音。“我眼里的翠兰可不是个糊涂人啊”。

    翠兰忍住了自己的哭,也没有在说下去,就那么愣愣地坐着,吴镇长在一旁抽着烟,他俩就这么一直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翠兰先开口了:“那我以后不再来了”。翠兰明显是试探吴镇长。

    吴镇长不是没有听出翠兰的试探,他又笑了:“那就别来了,你还年轻,趁早为自己打算吧”。

    “是呢,总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翠兰带着不满,又带着希望。

    “你也看见了,刚才那女人,我俩准备过几个月正式结婚呢”!

    翠兰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洞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吴镇长今天这冷冷的反常的态度,原来也是在向她摊牌啊!

    “看来你是早有打算啊”。

    “连你都开始为自己打算了,我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啊”。

    翠兰便不再说话了,吴镇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的意思翠兰都懂了,是自己想多了,翠兰坐了一会,便起身要走了。吴镇长拉了翠兰一下,“今晚就别回去了”。翠兰心头忽然一暖,又坐了下来。

    翠兰是第二天早上才走的,走时她对吴镇长说:“我以后不来了”。

    “早点为自己找个合适人,成个家吧”。

    “嗯,那我走了”。翠兰的心头是热的,她明白事情的轻重。

    吴镇长在翠兰走后一直吧嗒吧嗒抽着烟,他知道自己过分了,他也知道,自己终归是不能娶翠兰的。

    十一

    翠兰一路上走得很欢快,在幻想被破灭之后她反倒感到无比轻松,她看着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与人群,第一次感到了县城的生活气,翠兰自由了。

    在文艺团的大门口,翠兰远远看到从门口出来的栓柱,翠兰没有像往常一样故意避开栓柱,她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栓柱这一大早是要去哪呢”?

    这下反倒是栓柱不自在了,“出去,出去”。

    翠兰依旧沉浸在自己重生般自由的幸福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栓柱眼中的躲闪。翠兰进了自己的屋看见二红在床边坐着一个人生着闷气,翠兰笑声打趣:“这大早晨的,哪个惹下你了”。

    “没人惹下我,自己命不好”。

    “咋就是命不好了”。

    “你知道不,刚刚我看见栓柱,他说他下个月初八订婚啊”。

    “你说栓柱”?

    “是啊,栓柱”,二红还是气鼓鼓的,她没有在意自己身边的翠兰,翠兰一下子似乎又从云端跌落下来了,她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嘴里重复着:“栓柱要结婚了”?似乎是她在询问着二红,又似乎是在接受着这接踵而至的打击。

    二红也不接翠兰的话,自顾自地说:“还不是咱们命不好,人家生在城里,有个当团长的舅舅,又是正式人,哪能看得上咱们,命不好啊咱”。

    翠兰忽然就恨起这个命来了。她那苦命的爹,狠心的妈,辛苦一辈子的奶奶一下子都浮现在了她的眼前,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命吗?二红也不管翠兰的异常,自己闷闷地出去了。

    翠兰坐着床边,她在这个早晨第一次认真回顾了自己进城的这几年,翠兰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是满意的,这是多少农村姑娘想都不敢想的生活,而眼下,吴镇长的束缚也没有了,栓柱确实是要结婚了,可是在今天早上之前,翠兰我哪里正眼看过他一眼呢。

    翠兰拿起床头的那个小镜子,她看着镜子中那张尚且年轻的脸,一下子便开心起来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翠兰粉嫩的脸颊上,翠兰看着窗外,冰凌晶莹剔透地挂在屋檐下,马上就要过年了,翠兰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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