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毅喝住小老虎。小老虎绕着权毅脚跟欢跳一会，见二人坐定，又伏在权先生门前，摇起了小尾巴。姬谦很疑惑，这外型分明是只老虎，行为却象只狗，而且眼球也是黑色的。权毅听了大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畜生是只虎狗，它是由老虎和藏獒交配而生。姬谦对生物学略知一二，虎是猫科动物，狗是犬科动物，不可能杂交，于是笑道：权先生象阎王爷说书，鬼话连篇，如果虎和狗能生后代，你和老鼠也能生出儿子来。权毅听了又哈哈大笑，老实坦白，这只狗是朋友送他的，不知是那国的杂种，长得虎头虎脑，他受一本明清小说的启发，给它修剪、上色，把它打扮成一只虎虎生威的小老虎来吸引客人眼球，凡来过的人就会记住他的拙人堂。那只虎狗似乎听得懂人话，朝权先生汪呜汪呜欢叫了几声。姬谦笑道：你这玩意儿不会虎啸，也不能让它乱叫，一叫就露馅了。权毅问：哪怎么弄？姬谦笑道：买包哑药喂它，沉默是金，更讨吉利。
正说笑着，时先生提个金漆大方笼从门口进来，与姬谦打过招呼，把方笼放在八仙桌上。那方笼底垫了块芦花垫子，垫子上睡着只大红长毛狮子猫，正眯着眼打呼噜。姬谦笑问：二位先生又搞什么噱头？权毅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狮子猫，它祖上来自印度古国，原先是如来佛祖身边的家猫，只因他不守佛规，把一只偷琉璃灯油的雌老鼠吃了，如来恼它，要它给老鼠偿命。幸亏那八金刚四菩萨十八罗汉一齐为它求情，才赦了它性命，罚它充军到我国。到如今，正好六百零五年，传到它，已是九十九代子孙了。这只猫可神了，自从它到了我家，时先生每天拎着它出去兜一圈，这方圆十里地内的老鼠都躲它远远的，连一个老鼠的腥味都闻不到了，把街上卖老鼠药的急得直跳脚，一个个都饿得口臭牙黄。权先生一面说一面打开方笼，抱出狮猫，掀开垫子，指着笼底红漆木板上的字说：这猫是远近闻名的" 佛猫"，在清凉寺开过光，睡的是金丝楠木床，上面刻了部《心经》，它刚才呼噜呼噜打呼，不是在困觉，是在不停地念" 观自在菩萨"，它还指望着回西天去哩。姬谦笑道：明白了，权先生和时先生经营的是活古董。权先生笑道：这世上事总是真真假假，谁说得清？就说这只金漆方笼，进价八十块，经时先生稍微一运作，现在起码值八百块，要是和这只佛猫一道打包出手，还不值个三千五千？
"三百公斤的牛，四百公斤的B，这牛B吹大了！″郎弟边进来边精神抖擞大声嚷嚷，"在外头就听见权先生黄婆买瓜，自吹自擂，你哄骗得了姬书记？″
权毅忙起身打拱招呼，大笑道：岂敢，岂敢！姬先生是我们的共同贵人，说起来，我俩都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受益者，吃不准这世道会不会生变，正向姬先生请教呢。郎弟笑道：朋友聚会莫谈政治。权先生说：我是吓怕了，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姬谦说：马克思说过，历史经常会重演两次，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笑剧。不过也有人说，人类从历史上吸取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从不吸取教训。郎弟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郎弟转运是因为他姐姐倒运。郎妮被关押后交代，当年为拍马屁，临摹了郎弟从博物馆偷拿出的《松树》，把真画送给了一位领导，因那幅假画，郎弟被开除公职，弄得妻离子散。郎弟对姐姐深恶痛疾，他听从了姬谦的建议，花了二年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回了那幅真画，也算为国家挽回了损失，因而也加入了平反昭雪的队伍，如今已恢复工作。
时先生给郎弟沏上茶，军军陪着祁师傅也到了。祁师傅带回了姬谦的二本画册。姬谦从郎妮那里收回虚远画册的真本后仍旧心存疑虑，最近拿去请祁师傅做了一个鉴定。另一本是郎妮的临本。六七年，姬谦借给郎妮画册时，为防她伪造，在每幅画的背面用钢笔点上了肉眼难以看出来的小记印，结果还是被郎妮发觉了。七六年赵芝替郎妮还画，姬谦只看小记印，以为有记印的就是真品。郎妮故意分三次还画，每次都夹杂没做标记的册页，姬谦每批抽出几幅来，郎妮还假装十分生气。直到姬谦在唐立言朋友那儿看到另一套画册，发现也有钢笔点的小记印，而且位置一模一样，才知道上了当。
虚远圆寂后，省佛教协会准备筹办虛远基金会，姬谦决定把画册捐给它们，把郎妮的临本销毁。权毅捋捋胡子说道：销毁多可惜！郎弟，劈开别的不说，你姐临画水平还是一流的。你姐是个有才华的坏人，反正要牢底坐穿，不如我俩去省监狱局周旋周旋，让她在里面专心作画，我帮她销售，既能改善她在九层地狱里的生存条件，还尽了你做弟弟的心。郎弟不置可否。祁师傅笑道：说正格的，郎妮临摹功力确实一流。姬先生不如把她的临本一起捐了，倒也鉴证了虚远画史上的一段传奇。还有，虚远写明画册是赠给你和白珊珊二人的，你要捐献，还要征得她的同意才妥当。姬谦倒没想过这一层，这件事还非得和她当面谈一谈。
姬谦与白珊珊见面已是来年秋天的事了，那时她的调动手续已快办完。一日晚上，姬谦在办公室看文件，熊国华突然找了过来。话没说上几句，熊国华回头把门闭紧，走过来就朝姬谦门前双膝一跪。姬谦吃了一惊。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哪能摇尾乞怜随便向人下跪，男子汉尊严何在？姬谦赶紧扶他起来。原来，珊珊不同意熊国华一同调到省城，夫妻分居事小，闹离婚事体就大了，而且丈母娘态度也暖昧起来。儿子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毕竟已朝夕相处十几年，父子之间早已建立了深厚感情。姬谦无话可劝，自己能起什么作用？熊国华却不这么认为。自从与珊珊结婚，熊国华象凤凰蛋儿一般捧着她，如老妈子一样侍候她，她从不在乎。她曾冷漠地告诉熊国华，爱情不会梅开二度，她永远不会忘记过去。最近二年白珊珊几乎天天把姬谦送她的胡琴和古筝擦拭一遍，常常盯着古筝上“生死与共 永吉同心”发呆。姬谦的话她肯定会听。熊国华很现实，他不奢望什么爱情，只要安定的生活。一旦珊珊与他离婚，把小孩姓名一改，小孩日离日疏，到头来，他将竹篮打水一场空。姬谦无法承诺什么，答应他，能帮忙一定会尽力。
熊国华的心情舒展了，却把窝心事留给了姬谦。第二天姬谦就找了都韦，都韦也听说过熊国华所说之事，夫妻吵架不用去管它，倒觉得姬谦应该见见白珊珊母子了，便安排了一次饭局。都韦在一个渔村请客。渔民开个体饭店是新生事物，开始还不太符合政策，渔民们就搞变通，挂靠生产队名义。最近几年虽不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但投机倒把还是要整的。为此姬谦在大会上作了专业解释。个人倒买倒卖国家计划物资牟利叫投机倒把，一个温饱还没有解决的农民哪来门道倒卖国家物资？渔民把生鱼烧熟出售不属投机倒把。县长书记光临饭店就是对他们的支持。因那渔村离县城很近，最近三个月又新开了二三家个体馆子，都是价廉物美，五六块钱能点十几个海鲜，能请一大桌人。
请客那天傍晚，熊国华早早就在渔村村囗等候，见姬谦的吉普车一停，蹬蹬蹬小跑过去，为他打开车门，替姬谦引路。去饭店是条七八十米的土路，熊国华低着头陪姬谦边走边说话，到了饭店门口，弓身打了个有请的手势。姬谦正转身进门，只听有人说，“ 活象个汉奸！”姬谦扭头定睛一看，是白珊珊在说熊国华。姬谦老远就看见饭店门口有群人围着个糖担，没在意白珊珊。白珊珊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憔悴，典型的中年女教师打扮。姬谦向她问了声好，只见人群里蹿出个小孩，拎着换糖老头的一面糖锣，用小拳头砸得咣咣地响。换糖老头梗着脖子朝外望，骂道：那家的小杂种，这么勿懂规矩！小孩敲着糖锣绕人群转了二圈，把糖锣往背后一抛，奔过来，拽住熊国华的手就往屋里去。姬谦看着小孩哈哈大笑，问白珊珊：这是你…儿子吧？白珊珊说：是你儿子！姬谦心里一惊，小孩子刚跨进门槛，就不怕他听见？珊珊说话比以前冲了，现在还不宜与她多交流，便学熊国华腔调，向白珊珊弓身打了个有请的手势，逗得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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