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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桃镇曾叫昌桃镇,因盛产汁多肉甜的水蜜桃得名。春天时,漫山遍野的樱粉色随风轻飘飘地就把春天摇到了山下,使得整个镇子像是泡在香甜的、不愿醒的梦里。
但殷阿妹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只听外婆说过。风一来,哪怕你只是站在坡下,都能接到扬洒着的轻盈的花瓣,假如你从山上的林间穿过,还会惹得一身花粉,蜜蜂就嗡嗡撵着一同下山来。每次说到这儿,外婆就用她那粗糙的手捂住嘴巴,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就和眼角的皱纹连成一条直线,她咯咯地发出笑声时,身体总是会同频一起颤抖,把怀里的阿妹也震得一起抖,然后,祖孙两人就笑成一团。这时,外婆的手就会把原来捂住嘴的手巴掌移到自己的额头上,用两根手指圈成一颗鸡蛋大的圆圈比量,哈哈哈哈,你外公的脑袋上,就是这里,喏喏喏,被叮了这么大的包呦。阿妹记得,外婆缺了门牙的嘴里噗噗呼出的热乎乎的口气不好闻,所以在她大了一些时,便跟外婆说,这个我都知道啦,知道外公的脑袋上被蜜蜂蜇出一个大包,他是想给你偷偷折一枝花的嘛。她把小手插在腰上,噘起嘴巴,但是外婆骗人,咱们山上根本没有那么多桃树,我都上山看过了,蜜蜂都去吃油菜花了,哼!她把头撇到一边,嘴巴噘得更高,两手紧紧绕起端在胸前,开始假装生气,但只一小会儿功夫,便被院里打架的狗引得跳了出去。
阿妹没见过外公本人,仅从唯一的黑白照片上,她也几乎辨认不清他具体的模样。她曾努力想象脑门上有个大包的外公如何滑稽,才能让掉了牙的外婆笑了那么多年,但她失败了。她脑海里外公的模样比照片的褪色速度还要快。但,随着长大,她的眼睛里慢慢流进了另外一种颜色,那是外婆开心时哈哈大笑的红色,顺着沧桑遒劲的皱纹化开后,逐渐失去色彩的过程,说不好是什么颜色,灰?黑?甚至是无色?她看到了笑过的外婆脸上出现两颗浑浊的泪水,它们从松垮的眼窝里流出来,艰难地在沟壑中走走停停,最终消失其中。阿妹渐渐明白,有些人,越想念,越不敢回忆,于是,那漫山遍野的、曾经盛放的桃花林便也真的就如后来所见般不复往日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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