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中的剑:第三章 在等待的人

作者: 小小闷骚 | 来源:发表于2018-12-23 12:44 被阅读59次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枫桥之下,一叶孤舟停泊在岸。

    秋风吹过,河上微起波澜,那扁舟亦随波荡漾。

    就仿佛人,在江湖之中浮沉一般。

    那掀起江湖波浪的风,究竟是什么呢?

    船中的人似乎对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们只是专注于眼前的棋局。

    即便小船不稳,两个人却坐得稳如泰山。

    即便此刻夜幕降临,月明星稀,船内却是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船内的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二,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其中一人身披洗得发白的袈裟,手盘佛珠,气定神闲,显然是个和尚。另一人一袭墨黑长袍,头戴纶巾,俨然一副文士打扮,眉角,眼角,嘴角,都流露出无尽的自信与傲气。

    “李檀越,你的起手也太保守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对面那人淡淡一笑:“我也没想到,先开口说话的人,居然是你。都说出家人一向很沉得住气,这也不像你的风格。”

    “哎,”那和尚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你还在等什么?”

    那玄衣文士还是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在急什么啊。”

    那和尚轻轻落下一子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灭武台的人估计已经在来苏县的路上了。火烧眉毛了,还不急?”

    和尚落子之后,那玄衣文士立刻便落了子:“我终于明白,你在急什么了。寒山寺的武僧也不少吧?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下算是名副其实了。”

    那和尚听闻此语,却还是气定神闲:“李檀越没听过另一句俗语吗?天塌了,自有个儿高的顶着。江南十八才子,玄衣一枝独秀。你玄衣道衍之名,就算是寒山寺三大神僧,也望尘莫及啊。”

    那玄衣文士却摆了摆手:“诶,在下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灭武台又怎会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呢?”

    那和尚不禁咳嗽了两声:“听闻戚鸿图创立灭武台之初,曾令手下翠面判官魏暝列出一份名册,排定江湖高手名次,名唤生死簿,以为灭武台必灭名单。然而,因其客观公允,江湖中人都以能名列生死簿中为荣。故而这份名单,在江湖之中也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名字——风云榜。李檀越可是名列风云榜第三的高手,家传剑法名震江湖,居然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出家人不打诳语,却还是听得懂玩笑的。”

    那玄衣文士眉眼一抬:“好你个出家人,居然知道这么多江湖事,看来六根还不够清净,念的经还不够多啊。”

    那和尚无奈道:“哎,多事之秋啊。更何况,这世上哪里真的有人,可以完全超脱世外?”

    那玄衣文士听罢,竟抚掌笑道:“和尚果然好见识,与那些秃驴就是不一样。”

    那和尚却横了那文士一眼:“别想转移话题。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一个可以,”话说到一半,那玄衣文士立时雷霆落子,大有一子定乾坤之势,“‘盈握江山乾坤手,一袭玄衣动天下’的时机。”

    枫桥之下静谧美好,距离苏县不远的金陵城中,却是热闹非凡。

    风满楼是当时金陵城中最大的酒楼,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日夜不歇。

    风满楼共有三层,越往上人越少,客人的身份也越是尊贵。

    坐在风满楼第三层的雅间之中,凭窗而望,便能看到怀河夜景,以及怀河上来往不绝的歌船舞舟。

    此时此刻,坐在风满楼雅间中的人,无一不是金陵城中轰动一时,鲜衣怒马的青年才俊。

    除了一个人。

    但是其他四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人只不过是初来乍到。以他的才华学识,风姿气度,迟早也会成为金陵城的风云人物的。

    尽管这四个人中的三个人,今天与他也只是第一次见面。

    这个人便是化名任飞鸿,住进金陵侯府的柳鸿溪。

    而另外四个人,便是闻名天下的金陵四奇。

    天下之大,文人骚客自然不足为奇。

    之所以称奇,便是因为这四人不但才学出众,享誉文坛,更是武道高手,身手了得。

    单是从名列金陵四奇之首——“琴”的司马玄,那一手拨弦飞叶的功夫之中,便可见一斑。

    酒过三巡之后,金陵四奇中的“棋”徐天元忽然向柳鸿溪提问道:“朱子曾言,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这‘存天理,灭人欲’之说,不知任兄有何见解?”

    “在下以为,此实乃荒谬之言也。”

    “哦?”,徐天元吃惊地看着柳鸿溪,“愿闻其详。”

    天下读书人皆以朱子为圣人,圣人之言又怎会是荒谬之言?

    故而柳鸿溪所说,不但滑天下之大稽,更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是惊人之语。

    然而金陵四奇到底非是凡人,听到这般儒生耳中“大逆不道”之言,却仍然有耐心,有兴趣,听柳鸿溪继续讲下去。

    柳鸿溪道:“何为天理?何为人欲?朱子曾经解释道,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言下之意,人只能生存,却不能享受。诸位可还记得,前朝是如何灭亡的?”

    四奇中的“书”文三才答道:“前朝亡于养民。孔子有言,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前朝立朝之初,为安民心,巩固统治,立下祖训,劫富济贫,以免不均。可惜,长此以往,养出了懒民,税收锐减,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前朝末代之君本欲大刀阔斧,推行新政,力挽危局,拨乱反正,却导致民乱四起,最终亡国。”

    柳鸿溪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正是如此。听闻前朝曾有一人,被百姓奉为青天,便是因为他多判穷人胜,多判富人输。由此可见,民乱背后的根源,便正是这‘存天理,灭人欲’。事实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付出多少,便回报多少,便享受怎样的生活,在下以为,这才是所谓的公平。而‘存天理,灭人欲’,破坏了公平,荒谬其一也。”

    徐天元听了,不禁频频点头:“任兄请继续说。”

    “朱子曰,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这原本无可厚非。人性有两面,一面是神性,一面是兽性。所谓阴阳交合,传宗接代,亦是人作为万物之一的天性。而‘存天理,灭人欲’,却并不能压抑这种天性,它只会隐藏这种天性。道德君子,照样儿孙满堂,何故?在下以为,逃避远比放纵更加可怕,因为逃避只会让人更加恐惧。人唯有直面自己的欲望,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君不见,大禹治水,在疏导而不在围堵。人的欲望,不比洪水来得更加凶猛吗?此‘存天理,灭人欲’之谬二也。”

    四奇之中的“画”唐承宗听罢,立时拍手叫好:“任兄说得太对了!我们最看不惯的,便是那些伪君子道貌岸然的样子!有本事,一辈子别娶妻生子啊!哈哈哈!”

    唐承宗此言,立时引起满堂哄笑。

    司马玄最先静了下来,向柳鸿溪说道:“观任贤弟话中,尚有未尽之意。莫非,还有其三?”

    柳鸿溪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权当润喉,继而说道:“这谬之三,不但是此话之谬,更是孔孟之谬,程朱之谬,儒家之谬。”

    四人没有想到,柳鸿溪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顿时安静了下来。

    柳鸿溪继续说道:“标准。克己复礼是标准,君子小人是标准,‘存天理,灭人欲’亦是标准。儒门一家,汲汲营营,便是在为天下建立标准。标准的背后,是是非,是对错,是正邪。然而,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却并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佛家说贪欲乃是世间三毒之一,但比贪欲更可怕的,却是执念。《金刚经》有言,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此语一出,其余四人无不拍手称奇,纷纷向柳鸿溪敬酒,以示佩服之心。

    要想让这些一向自视甚高的文人拜服,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唯一能征服他们的,只有比他们更高深的学识,更独到的见解,更不凡的眼界。

    徐天元又敬了柳鸿溪一杯酒后,说道:“我们三人常听司马兄提及,他游历江湖时曾经遇到一人,博古通今,学富五车,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他甚是佩服。今日一见任兄,方知司马兄看人眼光精准啊。”

    文三才接着说道:“曹子桓说文人相轻,我们几个一向都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的,从来不把天下士子放在眼中。今日与任兄一谈,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等拜服。”

    其实,徐天元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在考究柳鸿溪的学识,另一方面却是在隐晦地问他对于另一件事情的看法。

    而柳鸿溪也听出了弦外之音,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了解问题的本质是一回事,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却又是另一回事。

    接下来,唐承宗便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那任兄以为,可有解法?”

    柳鸿溪微微一笑,自信道:“世事变化万千,未来混沌不明,却终究逃不出三枚铜钱的掌握。”

    所谓三枚铜钱,便是六爻卜卦之法。

    柳鸿溪的自信,自然不是没有来由的。

    柳家门主号白衣卿相卜算子,这“卜算子”三个字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爻柳心易,便是柳家代代相传的卜卦之法。

    今日之事,柳鸿溪早就起过卦。

    而现在,他要说出那个足以影响天下大势,决定未来中原格局的结果。

    柳鸿溪顿了顿,一语成谶:“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琴中的剑:第三章 在等待的人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pxnk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