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妈昨天去大伯母家闹过后,大伯母家的嫂子连夜就回了娘家,给她这个堂婶通风报信了。添盐加醋地把事情说得更为严重,说夏花准备马上和家宝离婚,夏花全家都支持。
夏花的婆婆一听就急了,看夏花晚上也没有回来,担心夏花真要离婚可怎么办。
她强势了一辈子,以前家里条件好,都是别人求着自己,但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不是从前了,丈夫瘫在炕上不能动弹,水果店没了,儿子就是个绣花枕头,草包一个,啥也不会,还有赌博的恶习。夏花要真不回来了,儿子很可能一辈子就得打光棍,再说,孙女那么小,让夏花带走吧,自己舍不得,不带走吧,老的小的都得自己伺候,还不得累死啊。
掂量来掂量去,眼前最合适的就是把夏花接回来,这样,孙女有人带,儿子有个女人,怎么着也是个囫囵家,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能舍下这张老脸去求夏花回家了。
要是搁从前,老公还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水果店生意还红红火火的时候,她才不会给人低头呢,夏花算个啥,走就走了吧,天下漂亮女人多的是,只要有钱,还会有新的夏花源源不断地上赶着来她家。
但现在不是从前了,到啥境况说啥话,到啥山头唱啥歌,现在只能按现在的条件办事,自己家以前那是村里的凤头,现在连凤尾都不是了,应该是鸡尾了,这头该低还得低啊,只能舍下这张老脸去求人了。
翻来覆去整整想了一晚上,不是想要不要接夏花回家,而是想如何顺利地把夏花接回家,万一夏花不愿意回来怎么办,万一夏花父母不同意夏花回来怎么办?怎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地把夏花接回家。
想来想去,想到症结都在儿子身上,所以自己姿态再低恐怕也没用,关键还得看儿子。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家宝妈就带着家宝来到了夏花家。
这一路上一边骂着儿子,你个不争气的,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还得我舍下这张老脸跟你去求人;一边又教导着,去了你一定要把头压得低一点,不管他们家提什么条件,都先答应下来,先把老婆孩子带回家再说。
家宝倒是一向听话,妈说什么就是什么,除了赌博这件事。
夏花带着孩子跟家宝和婆婆回到了村里,家里的五间大瓦房是早些年盖的,那时候显得还很是排场,这几年经济发展得很快,村里又矗立起很多更高更好的大瓦房,甚至还有了几栋小洋楼,家宝家的瓦房就就显得有些落伍了。
因为常年没有住,也没有翻修,墙皮都有些剥落,看起来就像个沧桑的老人。又因为公公常年卧床,屋子里又黑又暗,总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夏花回来的时候,屋里不仅有难闻的霉味,还有刺鼻的血腥味。夏花的公公躺在血泊中,旁边放着一把水果刀和一个沾满了血的小黄梨,家宝和他妈去接夏花的时候,他就割腕自杀了。
其实公公瘫痪了后,是舍不得吃水果的。家宝把店输给人家后,也是瞒着公公的,怕他这个病人经不起这么大的打击,再有个什么好歹。
但是半夜里,夏花的大嫂子来咚咚地敲门,进来后像高音喇叭一样添盐加醋把事情说得非常严重的时候,夏花的公公就什么都知道了。
家宝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一包水果和一把水果刀,为了感谢这个大侄女大半夜的来通风报信,家宝妈就给她削了一个苹果吃。公公就看见了那一兜水果,还有那把锋利的水果刀。
公公说,明天接夏花的时候,把这一兜子水果给夏花娘家带上吧。
第二天早上,婆婆已经把水果装上了,但公公突然说,要不给我留一个梨吧,你们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饿了就吃个梨吧,把水果刀也给我。
婆婆着急要出门,也没有多想,就把水果刀和一个看起来有点蔫吧的梨给了他。现在那个蔫吧的梨还枕头边上放着,一口也没吃,公公已经走了,是割腕自杀的,公公那年刚五十来岁。
婆婆先是嚎啕大哭,哭过后就开始扯着嗓子骂夏花,扫帚星,娶了你,家里就没安宁过一天,你滚吧,叫你一天没事的作,你要不这么作,不在娘家不回来,家宝他爸怎么可能走掉呢?
夏花现在成了罪人,公公尸骨未寒,自己怎么能走呢。夏花也没法给自己辩解,婆婆再打再骂也只能忍着。夏花现在有点怀疑,难道自己真是天生的命不好吗?人们都说生在初十的不好,她知道自己确实是生在初十的,但母亲给自己改了生日,每年都是正月初九过生日,但哪天就是哪天,能瞒得过人,怎么能瞒得过老天呢?现在不是连人也没瞒住吗?
这一系列的事简直像天上的大冰雹一样,快要把夏花给砸晕了,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呢。还是赖俊生,如果俊生不退婚,她就不会退学,现在可能正坐在某个大学的教室里读书听课,或是和同学去郊游,也不会摊上家宝这个赌鬼和这么一摊子烂事。
想到这里,夏花就在心里又把俊生的皮扒了一次,自从俊生退婚后,夏花在心里已经把俊生的皮不知道扒了多少次了,生活不如意一次,她就会在心里扒一次,如果心里想的都能成为事实的话,俊生现在恐怕只剩下骨头了。
现在夏花只能在黑黢黢的房子里,一边听着婆婆的哭声骂声,孩子的哭声,家宝的哭声,一边脚不沾地地忙着料理公公的丧事。
棺材和寿衣都没有提前准备,得马上去买,亲戚得一个个去通知,还要找人挖墓穴,搭灵棚,这些事,夏花一样也没有经过,手忙脚乱的,简直要昏了头。她有时候想,要是像公公那样也一走了之倒好,啥心也不用操了,啥事也不用管了,啥苦也不用受了。
可是不能啊,孩子还嗷嗷待哺,日子该过还得过。
现在最主要的是缺钱,总不能裹张破席,挖个坑就把公公埋了吧。
夏花急忙回了趟娘家找奶奶,夏花结婚的时候,家宝家条件好,三金都买得最好的,但夏花从不喜欢穿金戴银的,更是怕被家宝偷去赌没了,就把三金都放在奶奶那里,让奶奶帮自己保管着,现在迫不得已,只好拿出来卖点钱先救急。
母亲知道后,实在不忍心,拿了五百块钱给夏花说,家里现在只有这些,你先拿着,我和你爸再想办法。这些首饰,你还是留一件吧,作为女人怎能没有一件首饰呢,即使不戴,压着箱子底,心里也踏实。夏花就把那双耳环留下了。
家宝的两个姐姐也凑了一些,总算是把公公埋了。棺材是最便宜的薄桐木,寿衣也是最便宜的,待客宴也马马虎虎的,但夏花也是竭尽了全力,也掉了好几层皮。
公公下葬的那一天,唯有夏花哭得最卖力,嗓子都哭沙哑了,人们都说家宝爸真是好福气,竟然娶了这么个孝顺的儿媳妇,比他那两个姑娘哭得都伤心。
人们不知道,夏花看起来是在哭公公,其实心里哭的是自己,公公这一走,日子就更难过了,家宝是婆婆的心尖尖,让婆婆给惯得不成个样子,公公在的时候,在家里还能说句公道话,还能帮自己稍微拉拽着点家宝,现在公公走了,婆婆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活人是真难那!
夏花有时候替公公很是不值,一生风光无限,是村里的能干人,没想到却走得如此潦草,如此悲凉。改革开放一开始,头脑活络的公公就开始走南闯北,一点一点地积攒财富,盖起了村里的第一座砖瓦房,又第一个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店铺。
公公瘫痪前,什么时候走在村子里,那腰杆子都挺得笔直,那头都扬得很高,那时候,村里人说到他,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可是辛辛苦苦一辈子,却被儿子一晚上就糟践完了,现在人们再说起他,都是无尽的叹息,都说,他这一辈子白活了,落得这么个下场,难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来还债的。
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就毁了一个人的一生,毁了他一生的努力,毁了他一生的清誉。
漂亮女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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