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重庆站是巡演的收官之战。“冬日炼金术”巡演的路线,也本就是一路走完回家过年的意思。但第一次回家乡登台,其实心里头十分别扭,因为预知到会是个三姑六姨社会人际亲友团承包的场子,也因为在这种场合演出太近乎于一种凑个热闹或自我证明。
果不其然,小小的怪兽酒馆被塞了个密不透风,重庆一晚上的票房比我所有其他场次加起来的都多。酒馆的老板也是个音乐人,为我们做了细腻的调适,布置空间更是煞费苦心,他没想到今晚来的会是这样一只怪兽,他没想到会在冬日年关迎来一场热气腾腾的“黑社会”堂会。
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十之八九不是Livehouse的日常听众,我不得不在演出中劝导他们安静下来,并循循善诱地对歌曲进行讲解,我知道在这样的“堂会”,TF Boys来了也阻止不了他们拉家常。但那也的确是演出状态最放得开的一个晚上,感冒退去的我用结实的人声强势碾压人群的交头接耳,小杨弹得也振奋异常,大招接连不断。
音乐表演太需要人群了,需要群体荷尔蒙的带动,不管是理想听众,还是不那么理想的听众,只要台下黑压压一片、呼声此起彼伏,都能形成让表演性加倍的声势;音乐表演天生的没法挑剔,热闹不管是不是凑出来的,似乎都比不热闹好,毕竟不光是关起门来造大车的事。所以演出前想着别扭,演出后觉得果然还是要以人为本,来年再搞一票大的。
吃了我这包药,死耗子都能跳
过了一天,跟爸妈去江边散步。猛抬头,看到了几根神奇的玩意儿,几根扭曲了整个时空的建筑物。
众位看官,这几根玩意儿是直是弯?
爸爸告诉我说,这叫“扬帆起航”,地处长江和嘉陵江两江交汇之处,本有着美好的城市寓意;但后来开发商想多挣钱,增大增粗,搞得过于突兀,把新上任的领导也气得够呛。这几根大玩意儿昂扬挺立,又通过鬼魅的曲线铸就了任性随便的倾斜,与比萨斜塔遥相呼应。
它身上无与伦比的后现代韵味,挑战着我们庸俗的神经,拒斥着我们肤浅的凝视——真的不能多看,看多了头晕,扑通掉江里面。感觉都可以拿来做心理测试了:你认为它们是直的还是弯的?各对应某些性格特征和性向深层。
重庆地势起伏,立交盘绕,轻轨飞身过江,高楼傍水而筑,本就后现代范儿十足。如今看了这几根玩意儿,更觉得《三峡好人》里的飞碟真的随时都可能降落到这里,杰姆逊谈论后现代建筑的那些深奥的铭文也一直在眼前晃。
10
回忆,什么是回忆?写完这篇琐记的时候,已几乎是巡演的两个月后。有的记忆丢失了,有的记忆不再鲜活,只能通过不诚实的文字重新变得亢奋。我不能保证任何的准确性,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不承担回忆的责任。想要从这冗长的回忆里寻找到某种本真的人,或许也会像我在天津一样,终于只寻到满河的冰块。
我仍想要记录和书写,大约是因为我离那种不愿再虚构的老迈,还存有着一条没有穿过的三八线。在无边的俗世的战场,我们走走停停的每一个人都很容易沦陷。在音乐的游乐园和榨汁机里,我也不知道还能蹦跶多久。假如我未来的身姿仍与重庆江边的那几根神奇玩意儿类似,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书写,也是珍重故事中人,以及潜藏在故事的线索和缝隙中的守望者,不论在现实里我是怎样地怠慢了你们。伍迪·艾伦的片子里,作家总是危险的角色,把身边来往的人物都夸大其实、自以为是地涂抹进书里,迟早有一天要挨枪子儿。
其实每一位作家,也都注定是故事中人;每一位写作的高手,也都注定是另一位高手的猎物。
我只是个卖唱的,而且经常都卖不掉,跟作家比起来,简直人畜无害,但你或许也不能放松警惕。 我也没有武汉人民的那份直捅到底的朴厚,但我对你们的谢意,也并不亚于“千里共平安”的嘱盼。
亲人、朋友、乐队、听众、助场嘉宾、幕后天团、插画家、设计师、合作方、偶遇者,我不愿矫情地罗列你们的名字,因为在这个未曾封闭的长名单里,列举一些人就意味着忽视了另外一些同样重要的人。我只希望你们每晚的睡眠,都和茶叶蛋一样入味;你们每天的醒来,都和豆浆一样纯洁。我只希望你们的生活,都和我写过或没写过的故事那样,不一定精确或美好,但至少都还有点生动。
散客油伟锐玛琪
2019年3月16日完稿
作者简介:
行舟,90后学院派乐评人、诗人、前卫民谣摇滚唱作人。北大中文系学士、哲学双学位,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硕士。曾任北大诗社社长。后于北京现代音乐学院学习爵士吉他。2017年以独立音乐人“马克吐舟”身份,发行《充气娃娃之恋》等五张唱作EP。2018年推出首张个人专辑/诗集《空洞之火》。行舟乐评,以欧美音乐为评论主线,擅长90后音乐听众行为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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