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又干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大家都知道我有多么胆小怕事,又有多么遵规守纪。这么一个人,就在昨天下午,竟然在高铁逃了一次票。我考虑了一晚上,考虑究竟要不要写出来。这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最后下定决心:写!毕竟,写作的初衷就是记录最真实的自己,这和写日记差不多,不论善恶美丑,还是喜怒哀乐,统统真实不虚记录下来。
昨天下午,送荳荳到奶奶家后,我匆匆忙忙跑到重庆车站,准备乘车返回成都。
平时去重庆,一天打来回,我总算好时间。一早出发,中午12:30到奶奶家,吃过午饭返程,乘坐15:51的高铁回成都,到家正好晚上。
由于昨天是周五,我想错过周五下班高峰,返程票提前了一个小时,订14:51的高铁票。提前这一小时,完全乱了分寸。重庆那边,从下车开始,到上轻轨,再从轻轨下车,我全程牵着荳荳的手飞跑。荳荳倒还好,小朋友运动细胞富足,我就苦了,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一程几乎由荳荳拖拽着上楼。返回时由于时间紧迫,短短几百米我都不敢再步行了,打个车到轻轨站。
一路狂奔。
到重庆北站,距离开车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搜寻站台。一行红字引起我注意:晚点未定!
飞机可能晚点,因天气原因;普通火车可能晚点,因需要礼让快车。从没听过高铁会晚点,太让人惊讶了。再看看其他车次,全都正常嘛,只有14:51分这趟车才发生晚点。
已到检票时间,检票口稀稀拉拉站了几名乘客。“赶紧去改签。”我对自己说,转身来到环形咨询台。
咨询台里里外外挤满了人,难怪检票口没人,大家都凑到这边去了。看这架势,我势单力薄,是无法挤进去啦。突然眼尖,看到一个从人堆里挤出来的乘客手里捏的车票和自己相同车次,于是问道:
“你也14:51这趟车吗?怎么回事?”
“晚点啦!麻烦,我那边还换乘呢。”这位小姐神色有些微怒。
“那这边可以改签吗?”
“可以倒是可以,但除了晚上最后一趟车,全都没票了。”她回答。
我想,要是改签到最晚那趟车回成都,地铁早收了,没法回家嘛。万一这边改签,那边又恢复通车了呢,岂不是多事。我问她:
“那晚点的车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开呀?”
“这个嘛,就不知道了,她们也不知道。”这位小姐用手指了指工作人员说道,“据说万州暴雨,车还没出发呢。等雨停了发车,过来还得两小时。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还有可能这趟车今天停运,烦死了。”
这位小姐拿着票,骂骂咧咧走开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脑子进了水,不知道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明明平时都在乘坐15:51那趟车,那趟由重庆始发的城际专列,稳稳当当的嘛。看吧,显示屏上,那趟车“正在候车”。而我临时改变的这趟该死的车,却偏偏遇上晚点。这么一路奔跑过来,“晚点未定”四个红字就把我定死在候车室,真是要命。
人群中不时发出争吵声,咨询台内的服务小姐一改平日里的温柔,回复乘客的问题时,话语像皮鞭那样簌簌作响,这边甩一记,那边甩一记。原本窝火的乘客,遭到服务小姐不耐烦的回答,火气“蹭”就上来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我没必要挤进去挨皮鞭。现在该静下来考虑当前的问题。
首先,当天没票了,只能改签到明天,势必得住在重庆。可怜囊中羞涩,抱歉,我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钱包有多少现金。
一来我是个十足的乐天派,以为买了返程票,算好了时间,安排好了一切以后,无须再带现金。其二我是个胆小鬼,但凡出远门,包里放有现金或值钱的什物,总会紧张,害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遗失财物。不要以为我真的丢失过。事实上,由于过分小心,我从没丢过任何财物。也正因为如此,出门总是不带钱。
包里这点现金,住宾馆吧,押金都不够。如果住价格低廉的旅社,我又洁癖,睡不着觉。
我漫无目的地踱着步,这里有几百个同我一样着急的人,这么想着,倒还不怎么心慌了。火急火燎的人群中,挤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这样一个热火朝天的气氛里,他的淡然异常显眼。或许其他人没有注意,我却看得清清楚楚,因为他距离我正面两步之遥。他淡定地找个椅子坐下,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直觉,这是女人天生的直觉,我感到他在这个车站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特殊权利。
果然,三分钟不到,一个列车长模样的娇小女子,手持对讲机来到男人跟前。列车长和男人说了几句话,车站太嘈杂,尽管我就站在一米远的地方,也无法听清楚他们的谈话。他们起身往进站口走去,反正晚点了,我闲来无事,鬼使神差的尾随而去。
既然干尾随这样丢人的事情,还是不宜跟得太紧。我远远跟着他们,保持在三米距离。这时发现大肚子男人根本不是一个人,在我前面,还有一个红衣男人,拖着行李箱,一路紧跟其后。
下午15点正,有一趟15:30发车的站台前人满为患,大家在等待检票。列车长领着大肚子男人径直进站,我加快几步,企图抢在红衣男人跟前,与他一同进站。
“哐啷”一声,列车长在大肚子男人进站后,转身关紧铁栅栏。红衣男人灰溜溜退回来。我去,原来他和我扮演同一角色,这人真不光彩。关键的关键,我误以为他和列车长一起的,要不才不跟在他身后呢。起码,我会跟在大肚子男人身后,用礼貌的微笑对他以及列车长说一系列好话,指不定他们中的一个,心中闪现一个善念,我就进去了。生活中,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我不止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幸运儿,十足的幸运儿,大概爱笑的女人都比较幸运吧。而现在,连机会都没有,全都因为这个不知廉耻的红衣男人。原本他同我一样可怜,可是他的动作引起我误会,从而失去机会,心中免不了对他不爽几秒钟,全然忘记了自己同样在做不光彩的事。
列车长在热情送别大肚男人后,走出栅栏。我跟上去,鼓足勇气,厚脸厚皮地说:“我能不能进去嘛?”
“不能。”
“可是他同我一个车,他都进去了。”我指指后面,她当然知道我清楚看见了一切。其实我也是个明白人,明白大肚子男人在“走后门”,但我此刻不宜太清醒,只好佯装不谙世事。
“人家联系了车站方面。”列车长嗫嚅道,声音小得我几乎听不清楚。说完一扭身,快速跑开了。她肯定在担心,担心我说话太大声,引来其他滞留乘客闹事,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我原本对这事就没抱希望,中国人的后门太多了,不论多么小的职权,也可以在相应的岗位上,把权利运用到极致。比如一个车站工作人员,就可以利用权利,将大肚子男人和众多滞留乘客分开。但是,任何事都存在意外,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如果不去尝试,怎会知道是否成功呢。
尽管得到否定回答,我也不气馁,对一个本就不抱希望的否定答案,没什么好失望的。继续漫步在人群中,思考着今晚的去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太乐天派,太抠门,太胆小。要是包里有足够的钱,安安心心改签到明日,找个宾馆住下,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真是冤家路窄,不多久,娇小的列车长又领一个穿连衣裙的女子出现在检票口。这时正好开始检票,我听见列车长嘱咐连衣裙乘客一句“13号车厢”,然后对检票员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一回头,和我撞个正着,大概她害怕我再次理直气壮的问话,问她“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却不可以”之类的话,她看见我在跟前,竟然大惊失色,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身子一扭,消失在人潮中。
看来她也并不是在做多么遵规守纪的事情,想到这个,我心里有底了。连衣裙女乘客随着奋勇的人群挤进检票口。说明一下,车站检票口分两种,一类蓝票自动检票机,另一类红票需要人工检票。通常,手持蓝票的人,大多有过多次乘车经历。而红票通道,各类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他们一旦拥挤起来,简直势不可挡。闸门打开的,连衣裙女子似乎被拦了下来。她大声争辩,意思自己是刚才那位列车长打过招呼的“特殊人士”。
很快,连衣裙女子顺利进入,但就在她争辩那几秒钟,我也挤了进去。貌似同我一样没有检票就溜进去的人,有好几个。我一度猜想,他们是否也是“晚点车”上的人呢。
“13号车厢”列车长的话在耳边响起,莫非,13号车厢还有座位么?不可能吧,要是有座位,早售罄了,车站滞留几百人呢,怎么可能还有空座位。先不管这些,上了车再说。
刚走进13号车厢,看见大肚子男人早就坐在那里了,看来这节车厢是“后门专列”。我肯定没有座位,但如果一开始就站在门边,未免太招人注意了。赶紧找个空位坐下,结果几度遭人撵起来。
据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我突然灵机一动,干嘛不去餐车呢,大摇大摆站在列车员跟前,总比畏畏缩缩的样子安全得多。
都怪我心理素质不好。就好比明明干了杀人放火的坏事,还非要去警察局玩一样。这明摆着自投罗网嘛,还是退出来吧。我在餐车和普通车厢内走来走去,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藏身之处。
“大不了补票嘛,难不成偷偷上车会被警察抓起来不成?这个法制社会,还不至于吧。按理说,理由在我这边。首先我不是逃票,也不是故意不买票,是列车晚点,如果遇到一个会扯皮的乘客,还会找车站方索赔。是啊,责任不在我,我手里明明有票,干嘛怕成熊样?”这样想想,心里踏实了许多。
车门关了,车启动了。此刻再不用担心被人赶下车,最坏最坏打算,就是多买一次票。窗外下起了雨,这时,另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产生了。要是这列高铁发生了意外……我是说……翻车什么的,高铁时速几百码,要是真有意外,肯定没得活。而现在,没有任何证明我已经上车的资料,手里的车票与该车不符,要是死了,恐怕没人知道吧。白白死去了,保险赔偿也没我的份,多不划算。于是掏出手机,给微信好友留言,说清目前的状况。
做完这系列工作,总算松了一口气。头上广播说,现在开始查票。
查票?
这是个始料未及的事情,在偷偷溜进来那时,压根儿就忘了这一步,他们还有这一手。糟糕糟糕,要是查票,我该怎么说呢?这样吧,就说是工作人员带我进来的。人家问谁带进来的,我就说随便说一个极为平常的名字吧,估计她查询这名“工作人员”也会花好多时间。不行,要是真查出来我说谎可不好,还是说不知道名字好了。要是人家问,既然不知道名字,人家怎么可能带我进来呢?那我这时千万不可以红脸,得理直气壮反问她,说要是没人带我进来我怎么能进来。嗯,对,这样回答比较完美。
尽管在心里演练了十遍,随着查票临近,心又提到嗓子眼。倒不是我的回答有破绽,我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表现,该死的,千万不能脸红,千万不可以表现出一丝一毫胆怯。
我站在过道车门边,乘务员查完一节车厢,向过道走来。这时,一位可爱的男士救了我。他管乘务员索要发票,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乘务员说着对讲机就离开了。
哎呀呀,好险。
合川站,下了一波,再上一波。站着的滋味不好受,我在车厢内寻到一个座位。十分钟后,我就后悔这个决定了。这时,我坐下,正好跺跺站僵的脚,舒展舒展腰背,享受享受短暂的舒服。
新一轮查票开始。
真倒霉,干嘛过来贪一时舒适呢,要是依然留在过道,乘务员会认为“过道处已经查过票了”,这样多么安全。现在好了,坐在这里,如同待宰的羔羊,等着暴风雨的来临吧。
这次查票由安全员执行。我惊奇的发现,男孩子做事总不够细心,他根本没有挨个查,查两排后,往往会自动忽视一两个人。这时,我心中再次升起希望,希望他正好漏掉我所在的地方。上天保佑啊,我忍不住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请出示车票!”一个礼貌而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坏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他漏掉了前面那么多人,偏偏没有漏掉我。完了完了,我连声想着,怎么办,被捉住现行,他会怎么说呢?我又该怎样狡辩?在众目睽睽下被执法人员带走,人家该怎样议论,“这个女人,哟呵,穿得周周正正的,还逃票。”“这个女人才叫一个不要脸哦。”“啧啧啧,年纪轻轻的作出这样的事情,羞死先人”“……”在这样多谴责声中,我还有足够勇气用开始编造的语言回复吗。结果不言而喻,以我的胆识,根本无法胜任。到了这时,我恐怕连辩解的力量也没有吧。
安全员紧盯着我。车票明明就放在最顺手的插包内,可我佯装找不见了一样,东翻翻西找找,以期能有第一次查票时的好运。可是,可是,同样的好运绝不可能在同一辆列车上出现。我绝望了,翻找车票的几秒钟,我的脑海千浪翻滚,宛如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永远无法欲知下一毫秒会出现什么样的尴尬,能拖住一秒算一秒。如今,我清醒的意识到,一切有关好运的期待全都跌入深渊。
我沉重地掏出车票,似乎这张票有千钧之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的太阳穴砰砰跳动,血液在体内翻滚,每一根神经都在哔啵作响,我颤抖着递过车票,这是肉眼清晰可见的颤抖啊,我再次闭上了双眼:来吧,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一瞬间,脑子里任何辩词都没有了,单单出现一句儿时的课文。
是的,紧张到了极致,反而什么都放下了。左不过抓来关起,还不至于犯了杀头之罪吧!
“小姐,待会儿如果有人上来,你得让座。因为你们这趟车晚点了。”
安全员把票还给我,说完这句话转身查下一排去了。
我抓住票,呆坐在那里,如梦初醒时的懵懂,呆呆地,呆呆地,久久闭不上嘴唇。
设想了一百个结局,实在没有预料到,有这样幸运。
小坐一会儿后,果然有人请我让位。从前,每一次乘车总会有座位。而此刻,我站在过道边,踏踏实实站在这里,放一万个心站在这里。从来没有一次高铁之行,有今天这样幸福过。
我说过,我是幸运儿,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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