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大家都在看《芳华》,我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去看。不过倒是无意中在图书馆借到了严歌苓的另一本小说《小姨多鹤》,其实这本书四五年前看过,那个时候刚知道严歌苓。
很惭愧知道她不是由于她的原著,而是因为那段时间比较空闲、看了很多电影,才发现原来之前颇有名气的电影《少女小渔》《天浴》《金陵十三钗》都改编自她的小说。那之后才慢慢认识她,看了一些她的作品,惊叹这真的是一位高质优秀的作家。
看过的她的几部小说,都是有特定的时代背景的,比如《一个女人的史诗》《第九个寡妇》,这本《小姨多鹤》也不例外。
《小姨多鹤》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二战时期,日本有大批国民来到中国东北,企图进行殖民统治;战败后,这些人被抛弃,只能归国逃亡,多鹤也是其中之一。逃亡途中,多鹤有幸活了下来,并被论斤卖给某个火车站站长的儿子张俭做生育工具。多鹤的出现让这个传统的中国家庭成为旁人眼中的谜,怪异至极。
十六岁到五十岁的多鹤是苦命的。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里,只能靠自己的身体给自己制造亲人,却还不能用真正的身份来与这些亲人相处;在孩子们渐渐长大的过程中,非但不能对她的日本身份表示理解,反而对她逃避、抱怨、仇视,甚至离家出走、避而不见。
其中有个细节是多鹤被大孩当胸踢了一脚,对这一“脚”印象颇深,因为从那以后,只要是多鹤独自一人的时候,她总是会微微含着胸。这一脚让她一下子上了好些岁数,它踢的不仅仅是胸,也是胸后那颗充满期待的心,还有二十年的等待和梦想。
多鹤在这个家中以一个异数存在着,她寡言少语,她安静得出奇,可是她的美好却在家中随处可见。他们家的水泥地总是锃亮到反光;他们家厨房的玻璃窗明晃晃地透着光,干净得让人以为没有装玻璃;他们的家庭成员进门必须要脱鞋,然后穿上白净的袜子和木拖鞋;他们的衣服熨烫得笔挺,就算是补丁,也透着精巧和自尊——她把她本民族的特质带到了这个家的每个角落。
她很勇敢很顽强。儿子半岁多的时候,张俭发现了自己对多鹤的真情,于是假借出去游玩的名义,残忍地将她丢弃;可是多鹤凭借自己的意志与毅力,在一个月后活着回到了家。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她一进门就给孩子喂奶,发现那干瘪的乳头孩子已经不愿意吸的时候,多鹤彻底爆发:瘦得脱了相的她竟然爬上张俭的肩头,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撕扯得不分胜负!如此力量的唯一支撑就是她要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
可是她这些美好的品质放在那样的年代,只能让人更唏嘘,更为她心疼。
全书唯一节奏明快的章节是张俭勇于面对自己的感情,真真正正地与多鹤谈了场恋爱。他给多鹤买糖,带她去看电影、下馆子,他们相约在不同的地方幽会欢爱,整个过程新鲜刺激又浪漫。这样偷欢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多,这大概是多鹤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而且这使得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形同陌路——在这特殊的历史时期,只能说天公也无力为有情人作美。她就这样妻子不是妻子,母亲不是母亲地在张家过了大半辈子。
结局是多鹤当年拼死相救的三岁小姑娘久美幸存归国,并在长大后再次来到中国,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多鹤,将她接回了日本。多鹤之后还回来将张俭接到日本看病,并且想尽一切办法把孩子们也接到日本。就算她回国以后的日子困难重重,但是对于喜欢大团圆结局的中国读者来说,这样的收尾已经很让人欣慰,至少让人在掩卷后能对多鹤不幸的一生稍稍释怀。
(图片来自网络)战争带来的伤痛是无法用数值来估量的,我们难忘慰安妇的苦痛经历,她们是大劫之余数,但是我们也不能否认日本战后遗孤这样一个客观的存在,而且很难直接用对或者错来对他们做出评判。他们没有错吗?他们的亲人或多或少都在抗日战争中给中国人带来伤害。可是他们有罪吗?他们大多都是老弱妇孺,在中国生活,然后被祖国遗弃,之后只能在异国国度自生自灭。
现实生活中也认识这样一个家庭。大伯家的三姐姐在日本留学期间结识了一个日本国籍的“东北人”,并与之相恋结婚,现已育有一双可爱的姐妹花,而三姐夫的奶奶就是战后遗孤。当时她才五六岁,母亲在逃难中离世,她被一个哈尔滨当地的穷苦人家收养,长大后也在那结婚生子。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颁发有关遗华日侨归国法律的时候,她也曾尝试申请回国追根溯源,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直到离世也未如愿。她的后代为了完成她的遗愿,继续奔走想办法,经过大概十年的努力、直到本世纪初才将手续办好,举家移民“回”日本。当然这当中也多少有当时的日本国力强盛过中国的因素,这就是后话了。
初到日本的那几年,生活是相当艰难的,这在书中多鹤给小环的信中也有提到。因为语言的不通,因为长期住在中国,他们的生活习惯、个人价值观等都与新国家格格不入,而且由于社会歧视和经济负担,他们大都只能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做着最低级的工作。
即使这样,三姐夫一家也算幸运的,因为他的奶奶是属于日本政府定义的战后遗孤“未满13岁”的范围,最关键的是她被善良的人家收养并且活了下来。残酷的事实是当时的很大一部分人在逃难途中死于炮火,或者死于饥饿疾病,还有一部分因为难忍苦难而自杀,或者像书中描写的久美的弟弟那样,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杀死。而活下来的、年龄超过规定的那些女性,为了生存进入了当地家庭,被剥夺了归国的权利,终其一生在中国。
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网友对中国人抚养日本战后遗孤的看法,大概意思是说中国人民的包容跟日本侵略者的狭隘形成了很强烈的反差,真的很贴切。
所以严歌苓这样的作者是很难得的,她大多描写多鹤这样的底层人物、边缘人物,唤起人们对她们额外的关注,并且在时代的残酷变迁、人物的磨难成长中给人以温暖和希望,正如书中久美说的,多鹤的名字是满带祝福的,因为有千万只纸鹤在祈祷。这名字真好听啊,她就该叫多鹤,竹内多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