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恋狂

东野圭吾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最近在网上还有一句话挺火——人性这种东西，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但它没有下半句，或者说，我特意在网上搜索查看了很多，都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撑得起上半句的下半句。

在“人性不可言不可研不可验。”之后，大多会说“会让你失望，让你绝望”或者“试探破坏感情”之类不痛不痒的恋爱鸡汤文。距离人性的可怕，杀伤力可以说中间差了一个太阳核爆的距离。

人性的可怕在于不费吹灰之力电光火石之间就能震碎一个人的三观，让人彻底怀疑起自己是否真实接触过这个世界，很多人甚至会因为承受不了那种虚无感，选择自杀。但很多时候其实我们也并没有去试探，只是在和别人的相处中，总是不可避免的会偶然碰触到对方的灰暗之处。

在那种情况下，心理反应就很像是，亲眼所见了一个根本不存在于自己世界的东西。跟看见ET或者鬼神同理，所以会在心里油然而生一种“闯了个鬼”的毛骨悚然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本身不怕鬼，大多数有关人性扭曲的故事，也不太会让我感到害怕。欺骗、贪婪太小儿科，扭曲一点的畸恋或者夸张一点演变成犯罪的，又太戏剧化。所以真正在生活中因为被人性刺激到，且我能记得住的，就只有三件事。

其中一件真正让我觉得可怕的，就是有一个人，他特别自恋。

但这种自恋绝对不是你们所能想象的那种自恋。

那位自恋的人姓严名肃，但本人一点也不严肃，反而总给人一种“老不正经”的感觉，虽然他并没有多老。他非常擅长用特别自然的语态讲一些特别不自然的黄色笑话，并特别成功的让自己显得特别油腻，但大家给他的评价，都是非常正面的“幽默”、“大方”和“老好人”。

因为他除了非常热情以外，还非常热心，隔三差五就会用送身边的人一些小东小西，比如零食啊、小的日用品啊这些，所以大家也不会当作是真的在“送礼”，而是日常的一些贴心的举动。所以在每个人眼里，严肃都是一个妥妥的暖男。

在发现他的可怕之前，我从来没有感觉他有这么深切的自恋行为，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都不太讲究穿衣打扮，只是常常会在人群里非常露于表面的克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然后跟身边的朋友强调自己的社会身份。

那种做作的样子让我每次都忍不住翻他白眼，嘲讽着问他知不知道“焦点效应”？一个用实验证明，人总是会高估周围人对自己外表和行为的关注度的心理学效应。换句话说就是，拜托~你哪位？并没有人在关注你，好伐？

当时也没太在意，只当是他另类的幽默感，一定要在熟识的人面前发点人来疯。所以也只是开玩笑吐槽，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也不无道理，终究是因为他太把自我当成中心。

发现他可怕之处，是因为有一次和他一起出去旅游，从曼谷回重庆的时候，被滞留在了机场。

飞机延误的情况太常见，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我在登机口区域附近有限的选择里COS火车，逛吃逛吃逛吃……打发时间。严肃从进去开始，就在我们的登机口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和身边的人闲聊。

一个小时后他就摸透了身边具体有哪些人是跟我们同一个航班，而我因为机场的食物实在是太贵乖乖地回到了他身边坐着。飞机的起飞时间再一次通知继续延迟，严肃用手机查了一下航班情况，偷偷告诉我这班航班其实还在重庆，根本没有起飞。

也就是说按机场通知的时间，其实根本飞不了，还要继续延迟，而且按飞机的飞行时间，就算重庆的航班已经起飞，我们也还要等三个多小时。因为机场通知的起飞时间，只是在循序渐进的延后，所以现场完全没有人闹事，各自打发着时间。

可能是已经习惯飞机延误，也可能是本人相当能和自己相处，估摸延误时间会到深夜后，我也没有太大的心情波动，继续瘫在椅子上发呆打发时间，看着严肃开始串场，一会陪一家小孩儿打游戏吃鸡，一会跟一群大学生自拍相互分享曼谷打卡照，一会又混进一个老年团跟叔叔阿姨神吹鬼吹。

我不太能主动和陌生人打成一片，突然很感叹人与人之前真的相去甚远，另外又想起有一次跟同事商讨公司的团建旅行计划，对面两个人同时否定了云南，我很好奇为什么，因为我去了云南很多次，还是觉得很愿意去那边旅游。然后那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飞云南的航况太可怕了，简直无法再多接受一次。

有一个因为工作原因去过几次，每次都会碰到特别大的气流，其中一次直接导致失重，接着整个飞机开始无法自控的漂移。“在飞机上漂移”这个简短的单句莫名的让我有种快要尿失禁的魔力。那一次体验让他的旅行计划从未涉及过云南范围。

另一个只去过一次，她说，还好我没有遇到漂移，我只是失重，但是持续了很久很久的失重，所有人下了飞机以后都哭了！于是她决定再也不去云南第二次了。

我算了一下我去云南的次数，不算多，但至少也有七八次，我特别诧异他们的经历，因为在我去的那七八次里，我甚至连一次颠簸都没有遇到。在那个场景下，实在是忍不住感叹自己的运气原来那么好。

正当我还在为自己运气挺好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严肃提醒了我，他说，你不是每次去昆明都遇到延误吗？让我恍然想起，有一次去昆明遇见大雨，机场瘫痪，有一次去昆明遇见大雪，机场瘫痪。两次都因为滞留旅客太多，无法提供完善的餐食和住宿发生暴动，上了央视新闻。

一阵戳心。原来是运气太差，和航班延误的缘分莫名强烈。

航班延误两个小时后，到了晚上十点过，起飞的时间持续顺延，但是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开始在登机口的检票台通知旅客办理改签。有些乘客都开始排队办理，但这个改签并不是航空公司赔付的免费改签。所以我和严肃完全没那个打算。

期间严肃接了一个电话，他接之前特别无奈的看看我，然后特别嫌弃的打开了免提，电话里是一个中年阿姨的声音，一开始就跟严肃聊起家常起来，严肃一边很冷淡的应声，一边俯在我耳边跟我抱怨，说这个是他隔壁的阿姨，一天到晚没事就给他打电话。

那个阿姨真的非常热情的说着日常琐事，比如看了什么电视，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好吃的，然后会顺带问严肃要不要给他带点。然后严肃一直保持非常冷漠的态度啊哦嗯的敷衍回答，就这么聊了一个多小时，那种感觉真的让我觉得非常诡异。不明白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跟另外一个对她并不热情的陌生人聊那么久的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严肃总结性的跟我抱怨了几句，我说这阿姨你想你去做女婿吗？严肃说她自己他已经结婚了。接着我发现一件让我说不上来感受的事情，就是原来平日里严肃隔三差五送给身边人的小东小西，都是别人给他，他不要了，转手相赠的。

又过了两个小时，严肃突然在离我不远的人群堆里带头闹起来，我特别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虽然我特别能理解他这一类喜欢义愤填膺争取权力的热血青年，但我这种喜欢默默隐于人群的佛系青年，真的无法参与其中，所以只能满心觉得尴尬。

在严肃发怒之前，他还特别古道热肠的帮忙好几个同航班的乘客办理改签。其中还有那个之前跟他一起吃鸡的小孩一家子。因为已经深夜十二点，再加上机场候机的人太多，那小孩找不到可以给手机充电的地方，玩不了游戏之后就开始昏昏欲睡，又因为没有舒服的地方可以休息不停哭闹。

严肃一直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劝说孩子的父母干脆办理改签，早点找酒店带孩子休息，不然再晚一点怕机场附近的酒店，都会因为航班延误被改签的人订满了。那对父母考虑了一下，想着确实也是，就办了改签抱着孩子离开了机场。

所以当严肃跳起来怒吼的时候我还有点懵逼，刚刚不是还在和蔼可亲的安抚大家的情绪吗，怎么转眼比谁都气急败坏？

见有人带头，周边的人也跟着闹起来，立马我们这个登机口就已经一片混乱，但好在工作人员很快出面处理，开始安抚大家给予补偿赔付。严肃望着我，朝我得意的挑了一下眉，然后朝我走过来。我说，你也太热心了吧，帮大家某福利呀？他深藏不露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经这么一闹，大家都捞回点损失，人都走了一大截，剩下的几个有些是因为公司流程规定，如果航空公司不是取消航班，就不能报销，所以无论延误多久也只有等。有几个就是跟严肃一起闲聊了很久的大学生，就算赔偿了，也还是会浪费改签和住宿的费用，所以没走。

严肃又特别仗义的要帮那几个大学生想办法，那时候已经延迟了接近六个小时。严肃偷偷看了一下航班动态，我们的飞机依旧还没有从重庆起飞，但隔天这班飞机有排班信息。

也就是说这架飞机必须飞过来把这边的人送过去，以便顺利完成之后把人又送过来的任务，不然往后的行程都会被耽误，所以无论多晚它都会到机场，百分之百不会取消，只会当成延误处理。

然后严肃独自去找航空公司谈判，机组人员自然是做不了主的，于是带着严肃离开登机口不知道哪里直接打电话和客服沟通。严肃回来以后告诉几个大学生帮他们争取了免费改签，还每人赔付300元现金，然后跟那几个上班族说了航班不会取消的情况。

几个学生权量了之后也离开了机场。那个时候我已经困得不行，想直接躺在地下睡了，严肃跟那几个上班族又继续聊了几句之后，拉着我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跟我说我们也办了免费改签。我心想也行，毕竟这样等起来也没个底。

我打趣严肃说，真不愧是有社会身份的人呵，随便走到哪里都要造福民众百姓。突然就冒出来两个工作人员说安排了车辆接送我们。严肃又深藏不露的笑了起来，懵得我没有接任何话。

车子开了一会到了机场附近的一个五星级酒店，严肃掏出500元现金给我，说我们每人赔付500元现金，还安排了住宿。突然眼神特别冷漠轻蔑的接着说：都是生意人啊，人多了还不愿意赔，要不是我想办法处理了这么多人走，还住不了。转脸又恢复他热忱的神情继续说：我查到的，一般规定是公布了航班取消才安排住宿呢。

还没来得及诧异这些航旅制度，那一刻我真的被吓到了。那个冷漠的眼神，让我回闪起他过往所有的克己慎行和他的古道热肠。一下子懂了，人性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人性的阴暗，可以假扮成太阳，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的复杂。

那次之后我每次想到严肃对别人表现出来的示好，都觉得可怕，可怕的地方在于，原来有些人对你好，并不是他真的想对你好，而是他想显得自己特别好。最毛骨悚然的自恋，不外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