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文|江燕
时令进入初冬。薄霜染白了河畔的芦花,清露打湿了额前的黑发。
而父亲却躺在了病床上,我们所难以预料地。
晚秋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像往年那样,去看顾他的三亩薄田。他先是胃痛,接着开始发烧。
我们原以为父亲就是老胃病犯了,让他在村诊所里吃药、输液。小侄儿满月礼的那天,父亲还有说有笑,帮着接待前来道喜的亲朋。送走客人,他就说浑身难受,没劲儿。
父亲的胃不怎么痛了,可是低烧一直不退。弟弟觉着不对劲儿,第二天便带父亲前往南阳市人民医院就诊。父亲做了详细的检查,抽血化验后,医生说疑似是血液病。
医生建议弟弟带着父亲迅速回邓,办理住院手续,方便转诊。回邓后,市三院的付医生接诊父亲。她也不敢轻易下决断,给父亲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并抽取了脊髓样本送往郑州市人民医院做分析。
等待脊髓穿刺报告的那几天里,父亲静静地躺着,不多说话。他发着烧,体温总是不低于37度,有时甚至高于38度。
病症不清楚,不能用药,医生使用消炎水。我们也只能给他采用物理降温。我和娥妹就买了一大堆矿泉水,带回家放在冰箱里冷冻。冻实了,便带到医院给父亲,放在脖子、腿弯、脚底板等不同的体位来降温。
小妹和他老公停了生意,从襄樊赶回来了,大妹夫也停了工,赶回来了。娥妹是有空就往医院跑。我下了班,就也去医院。母亲将侄儿送到了学校,也赶向医院。
病床上发烧的父亲,不怎么说话。
他没有多的表情,只对我们微笑。那是痛苦中的坚强,我们都感觉到。
喂饭给他吃,他非要自己吃,说: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
他的胃依然疼痛,可是吃的很香,吃的也很快。
脊髓穿刺报告的结果出来了,弟弟最先知道。他控制着情绪,给娥妹先打了电话,娥妹通知了正在上班的我:父亲确诊是血液病。
那天下午,我们姊妹几个统一了意见:前往郑州市人民医院就诊。我联络了在郑州行医的我的老同学,他说郑州市人民医院正好有个大学时的好友就是治疗血液病方面的专家,可以做我父亲的主治医生。
即刻,我们和这位医生取得了联系,决定办理转院手续,回城北的家里住一晚,并于第二天清早赶往郑州市人民医院。
初冬的晨,清冷,寂静。我步行,由湍河南岸我的家走向北岸我的家,不过是百米的老桥,我觉得我走了很久很久。
往常走在这座桥上,我会欣赏啁啾鸣叫的水鸟,起早的小商小贩,南北来往的车辆。而今,他们仿佛都不存在了。我知道我唯一牵挂着的是父亲。
其实,父亲前往郑州诊治,我们是矛盾的,父亲身子虚弱,怕他经不起化疗的折腾。
湍北父母亲的新家,母亲早早就做好了饭,二妹夫从早市上还买回了咸鸡蛋,咸鸭蛋,油条和包子。大家围坐一桌,吃得热热闹闹的,不像是送别父亲,倒像是久别重逢,大家都是笑意盈盈的,是不想父亲看见我们的心痛。
早饭后,母亲和小妹收拾好父亲的衣服,被褥和生活必需品。我和娥妹将要带的东西打包,装到弟弟的北京现代的后备箱里。弟弟开车带父亲去郑州,大妹夫一同去照看。
车快要离开的时候,我有些忍不住流泪了。父亲,好像是第一次需要我们孩子辈为他做些什么。之前都是他在为我们做。
父亲去了郑,弟弟和大妹夫轮流照看。医院里打电话不方便,我们多用微信联络,大妹夫又性子急,觉得我们打字慢,就发语音来。大妹夫的语音,传达着父亲的病情,弟弟的痛苦和担忧。
弟弟根本不来电话或是微信,我知道他心情很沉重。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们姊妹中最小的。可他挑起了重担,好像父亲的生死都操纵在他的手里,而不是医生那里。
弟媳要弟弟卖了方城那套她婚前购置的房产,弟媳的心思我们都懂。她是我们家的好媳妇。弟弟在郑,弟媳要照顾大侄儿和小侄儿,小侄儿才一个多月。她的辛苦我们都是知道的。
怕弟弟紧张,娥妹把钱拿出来,小妹把钱拿出来,刚发的工资我就给弟弟转账过去了。先生没等我说话给我卡里打足了钱。
学生课业紧,我没有请假,只能牵挂着父亲的病。
父亲第一次化疗结束,二妹夫说父亲病情有所好转。要短暂休息一下接着做第二次化疗。
小妹说要去照顾父亲一段时间,她转述了父亲的病情,说第一次化疗后父亲虽血液红细胞数量有显著提高,但是肺部有感染,父亲的胃还是疼,吃不下饭。父亲疼得哭了好几回,父亲是极要强,极爱面子的,能够哭出声来我都不敢想象那是怎样的疼。
我想和父亲通电话,却不敢多打,不知怎么地我只是感觉恐惧,生怕自己说出叫父亲伤感的话来。终究还是忍不住,只打了几个,又没敢多说什么,就挂了。
我不想听见什么消息,许多时候,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父亲第二次化疗期间,医生对他的因化疗产生的不良反应也做了及时的诊疗,明显地,父亲身体有了好转,胃也不痛了,感染的器官渐渐地有转机。新的脊髓穿刺报告的结果出来,红细胞和血小板的数量慢慢地上升。医生说也是在预料之外。
二次化疗结束,父亲回邓休息了几天,姊妹们又聚在了一起。我买来几盆葱郁繁茂的绿萝,客厅和每个卧室都摆上一盆。大妹买来的排骨,母亲文火慢炖细熬,直到骨肉分离,汤汁的香味满屋飘溢。小妹给父亲满满地盛了一大碗。父亲起身坐在餐桌旁,愉快地吃着。像回到了从前,许久没有的简单的美好。
父亲第三次去郑时,为了女儿的学业,我正在新乡的街头行走,街道两旁粗壮而高大的梧桐树啊,枝叶落尽,只剩下筋骨。它们就像是我的老父亲。
父亲是老了,但他清醒自知,坚强乐观。我们是有福的。
父亲是需要我们了,我们当仁不让地照顾他。父亲也是有福的。
突然就很想听听那首《初冬》,一首意味深长的曲子,不妨一起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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