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梦醒,心有余悸,梦中所见之事触目惊心,思量许久,决心记下,以唤梦中之人。
梦中,我不知身在何处,路上很少见来往之人,忽见一老妇人,步履瞒珊,白发稀稀。我便诡使神差地跟着她,进到她家里,她及家中之人均未察觉到我的存在。
“刚才我到新民屋里去,新民说啥,玩手机就能赚钱,咋赚哩。”那老妇人眼神里炯炯放光,说道。
屋中一老翁,双眼微闭,紧锁眉头,露出一丝的不耐烦。
“就是哩,我见了一群人在新民屋里呢,也不打牌了,人家都说抱着手机,能抢钱呢,你就不懂。”老妇辩解道。
“你活了八十多岁,甚时候见过有这样的好事。”
“哎,我说你个老古董,啥都不懂。”
“我不懂,我入党这么多年,马克斯就不是这么说的。”我见那老翁似是动了怒,我也不敢吱声,现在想来,他们可能根本看不到我的。
那老妇人开始骂骂咧咧,“马克斯是谁,你见过,马克斯是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了……”我当时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转头又见,那老翁也红了眼眶,自言自语到“老了老了,世道也变了。”
我见那老妇人没有停下来之意,便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我一个外人站在这里也不合适,便要转身离去,却又听见狗吠之声。那老妇人也不骂了,前去查看。
“大姐,年过的好”
那老妇人打量了一眼来者“进来吧,咋今个想着来了”
“到镇上办点事,路过这,顺便来看一下”
我见进来的男子眯着眼,手背在后面,正好奇是谁呢,就见那老翁喊道“珍珍,给你舅爷倒茶。”
这时一个姑娘走过了,我想应该有17、18岁吧,又见她书桌上的高考总复习版的《五三》,心里便了然了。还没来得及回想自己高三的灰色岁月,就听那老翁轻轻对那老妇人说“出去买点菜。”那老妇人不太情愿,但还是去了。
小姑娘倒完茶,继续去写作业了,我看她伏在桌前,便又想起来了我上高中那会。心想着,兴许我还能给她指导一点,结果人家是学理科的,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现在想来,她是看不到我的。
不一会就吃过了饭,梦里真是奇怪,我都没看清吃的是什么,饭便就吃完了,或许是我近日胃病犯了,食欲不佳,梦里也不想看见吃的。
刚刚进来的那男子翘着二郎腿,掏着牙缝里的饭渣,牙床深处有颗金牙在昏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
“不坐了,我走了,还有事呢。”
“珍珍,出来送一下你舅爷。”那老翁对他孙女说道。
客人刚走,老妇人刚刚不满的情绪便化成言语。
“诶,我就问你,你叫我给他做啥的饭,一年到头了,两手空空的就来看他大姐了,我还给他吃饭!”
老翁还是沉默不语。
“不是我说,也不是我小气,这号人做的都不是些人事。空着手来咱屋就算了,他二姐害了病,问他借点钱,你没见他嘟囊成啥了,又不是不还。”
“你少说两句,这世道就是这,谁也么啥办法。”
“你说他来咱屋干啥来了,看笑话呢?”
“刚才你出去买菜,他大舅说他在镇上有活,招人呢,问珍珍他爸去不。”
“那去的木,这疫情又出不去,有点钱就挣呢木。”
“你儿不去,这啊,在家这么长时间,没出去打工了,是歇懒了。”
“我去给他说,有钱不挣是瓜子啊。这疫情还不知道啥时候结束,广东暂时是去不成了,不在跟前找点活做,珍珍上学可咋办呀。”
这时,我看见在黑暗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子捧着手机,两眼呆滞,不时痴痴大笑。还有那些火遍大江南北的“神曲”,不时传来。我明白过来了,是某手和某音。
“你儿便整日拿着手机干这事呢,能到镇上去做活。”我能感觉到,那老翁的语气里有种心死如灰的意味,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感觉到的。
“人家拿手机都是挣钱呢,他拿手机咋是跟进了传销一样呢,没白没黑地看。”那老妇语气一下子弱了下来。
“你以为新民屋那群小伙是干啥呢,就是弄这呢,没娶下媳妇的一大把,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大伙。哎,我当村干部那会,也没见这事啊,这是吸毒啊。现在这村干部啊,也光顾着自己呢,村里风气成啥了,也不管。我老了、老了啊。”
我心中不禁被一震。可我见那黑暗里的男子,仍捧着那部手机,手机的光映在他脸上,鬓角的白发丝丝颤抖。
那老妇人还在絮絮叨叨,只见那男子不耐烦了,冲他母亲喊了一句“你再不要叨叨了,做你的事情去。”接着捧着手机,继续痴痴大笑。
我看见那小姑娘伏在桌前写着五三,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那老翁见他儿仍浸在其中,估计也和我一样心里绞痛,颤颤巍巍地走到他儿身旁,猛地抽出那发着光的手机,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手机碎了屏,暗了下来。
他儿瞬间跳起来,大吼“你干啥呢,抽风了。”
“我就看我把这手机砸了,你能不能醒悟。”
他儿在嗓子眼里笑了一声,“那你就砸,反正珍珍上课还要用这手机,我看你咋办。整天啥都不知道。”
我转头望见那个我转头望见那个小姑娘,此时正蜷在角落,抽泣着。我想过去安慰她,拍拍她肩膀,却发现自己是在梦中。
梦醒来了,我恍惚良久,听见窗外传来一阵“神曲”之声——“哥哥你不是个人,你丢下妹子好心狠,只要哥哥想着我,再苦再累也不嫌你穷……”
我心中凉了一大截,人常道“最是无用是书生”,我学社会学一年又余,知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批判,却不知该如何唤醒在黑暗里痴痴大笑的人儿;知韦伯所言祛魅时代,却不知该如何予人以高尚;知马克思的真知灼见,却不知怎样面对梦里那个老妇的声音。我的梦啊,我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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