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山路

文/李晋勇

村庄开始安静起来了，银盘一样的月挂在天上，把清澈的光洒了满满的一汾川。

山路清晰了，窑畔清晰了，站在山坡坡上等父亲回家的我清晰了。

夜晚吹起了柔和的风，月光清洗过街树，缤纷的叶磨磨擦擦，似乡间艺人们正弹奏起欢快的乐曲，舒畅哀婉又让人有些许遐思，站在街头等父亲回家的我沉醉了。

枣树上的果子尚未成熟，嚼起来酸涩中含着一丝丝淡淡的木腥味，一颗颗像害羞的山里娃端着高原红般的笑脸，簇拥着挂满了枝头，站在树下等父亲回家的我热闹了。

此外，陪我等着父亲回家的，还有那草丛中聚拢在一起提灯喧闹的萤火虫们，端坐在自家门口吟唱童谣的蟋蟀们和恬静地幽居在土块下享用晚餐的地蝗虫们......

这一幕幕场景，几十年来，反复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无数次的轮播在我的梦境里。

梦着梦着，我就慢慢长大了，而皎洁月光下，父亲那张曾经年轻的脸，就变得不再那么俊朗了，钢板一样挺拔的腰身也不如从前那么壮实了。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条曲折的山路，分辨着隐约移动的树影与人影，等盼着山路某个转角处终将出现的那个黑点。

等着等着，我就终于等到了，那个黑点一会儿隐没，一会忽现，慢慢地由小变大。紧接着，一窜清脆的车铃声传来了，吱吱嘎嘎的车轴声传来了，唱着酸曲骑着自行车的父亲回来了。夜风吹动着他敞开的衣襟，就像一开一合两扇的窗，留在我记忆最深处。

“爸爸——”我欢呼着、跳跃着，像脱了缰的小马一样，从窑畔的小路上冲下来，奔向了父亲。

父亲停住车子，迫不急待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崭新的钢笔，笑着递给我，激动地说：“终于买下了，上海英雄牌的”。

我把这朝思暮盼许久的开学礼物紧紧攥在手里，吃力地背起从父亲肩上卸下的卫生箱，伴着他一同向家门口走去。

这一条通乡山路，尽管它弯曲不平，多风少景，空灵静寂，但却是一条经历了无数次等盼，饱含着无限亲情，凝聚了浓厚乡情，留下父亲万千足痕的回家路。

记得小时候，为修葺家里漏雨的土窑顶，父亲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地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从这条长长的山路上，运回了一袋又一袋的水泥；为了给家里养的猪仔提供饲料，顶风冒雪的父亲，曾多少次滑倒在这条山路上；为了能给孩子们换件新衣，半工半农，工资微薄的父亲，悄悄走过这条山路去城里粜米。

山路弯弯，这每一寸坡道，每一处拐弯，洒下了父亲多少艰辛的汗水，又留下了父亲多少幸福的欢笑啊！

山路两旁，伴随我成长的杨柳榆槐，经历了多少次春绿秋黄、迎来送往。

不知它们是否还记得，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的我，调皮地晃荡着小腿，正背诵着刚学的古诗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从小学到初中，父亲就这样载着我，一路走，一路教导我，从简单的知识到深奥的处事道理。每当我的人生面临考验时，我就会想起父亲常走的那条蜿蜒向前、槐香浓郁的山路，正是有父亲浓重的爱所承载，我才总能在暮色苍茫、清冷孤单的人生路上，重拾乐观，坚强起来，父亲的山路给予了我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父亲做了四十年的乡医，每当他路过沿途村子时，只要路边有人招呼，不管看不看病，他总会跳下自行车来，和大家唠一唠家常。他会和村里人一起望着田野，谈今年的雨水和庄稼长势，甚至谈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但谈得更多的还是村里病人的健康。

四十年里，他就这样走走停停，东家出，西家进，望闻问切，消病去痛，从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变成了满头银发的老人。那一辆伴其一生的破旧自行车，来来回回地丈量着这条山路上每一处坡，每一道弯，每一个坑，把最暖心的真情与服务留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