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deOx | 来源:发表于2019-02-12 22:05 被阅读0次

          青稞。

          苍茫茫一片,亦是他的名字。

    ——只属于草原醉人的烈酒、奶茶、青草或露水,男人们壮实有力的汗珠、女人们旋转着飞舞如蝴蝶的裙摆,都在阳光浸泡后的大地上掺杂着青稞草独有的香甜在空气中肆意弥散。

          牛羊在落日的余晖下成群,他衷爱马头琴。

          因此他的挥舞着的皮鞭变得柔软而有力——抽打在牲畜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皮毛上如同拉奏在那同样柔软而富有弹性的马头琴弦上一般。

          ——直到远处泛起微弱的星光,他才想起他的房东扎西或许早已一如既往地备好热奶茶在等他回去。

          他掀起一顶奶白色蒙古包的帘,见着包内如远处微弱的星光般的明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回来晚啦!”他说,“草原的夜色总那么迷人。”

          “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扎西正用一双大而灵巧的双手编织着一张兽皮毯,一边用不太熟练的汉话这样问他。

          扎西是个可爱而慈祥的小老头,他用他臃肿的身体和朴实柔软的语言去和这草原上任何一只可爱的动物打交道,然后用大而灵巧的双手把它们编织成温暖而美丽的兽皮毯。闲暇的时候,扎西更喜欢用那双大手给奶牛巴克挤奶,然后哼着一曲最喜欢的曲子将这些新鲜的牛奶做成美味的热腾腾的奶茶——送给远方来的可爱的客人们。

          ——他,青稞,也就是喝了扎西的奶茶的、远方的可爱的客人的其中之一,但他却是可爱的扎西的唯一租客——唯一一个用草原上那长久不衰的天青色来作为自己名字的、城市来的“异乡人”。

          “那还用说!”他用一种异常兴奋的口吻回答扎西,“如果我出生在这里该多好哇!扎西,你知道吗——”他突然顿了顿,随即将眉毛扭成了八字型,“城市那地方,真的太让人伤感啦,如果你愿意一直收留我,我简直想干脆这辈子都赖在这儿呢。”

          扎西收起手中的兽皮毯,递给他一碗热奶茶:“可是我已经很老了!小伙子……在这里呆久了你总会想要回去的……”

          ——草原的夜晚总会吹起凛冽但柔软的风,他忽地想起自己当初为何来到这里然后认识了眼前的扎西,他喝了一口奶茶,——那热气贴心地暖,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扎西,”他说,“明天做青稞饼吧。”

          那晚,他一个人躺在那柔软而美丽的兽皮毯上久久地失眠了。

          ——他爱着宁静,爱着辽阔,爱着柔软而美丽的兽皮毯——特别是在第一次看到它们如同天上的绚烂的彩虹一般从扎西那双灵巧而粗糙的大手中流淌进同羊毛样柔软的草地里时,——但他更爱他的扎西和他的同样从草原来的、三年前已去世了的慈祥的父亲,他最爱着父亲棋红色的马头琴,——那绵长而有力的琴声与父亲结实的臂膀;于是他终于孑然一身地带着他所有的爱、他爱着的父亲的夙愿来到这里并决定永远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扎西给了他一群羊和一根鞭,一块睡觉的地方和一大碗奶茶、一个青稞样柔软的名字——这些也足以让他彻彻底底、毅然决然地告别和抛弃他所谓烂俗的城市生活——留在这个他最爱的父亲的心脏——这个乌托邦样的天堂:苍茫的风与绵长的马头琴琴弦合鸣。

          当扎西拉奏完一曲马头琴,并用藏语哼唱完那首最爱的歌时,他也已搬完最后一沓干草垛。随后,他会得到一碗热奶茶和一大块青稞饼,以及和扎西一起躺在草垛上看夕阳的机会。

          ——除了这些,有时他会眯上眼睛感受从耳畔掠过的会唱歌的风,或者和扎西拉拉家常、听扎西用浑厚的嗓音唱一首又一首柔软而有力的藏语歌。

          “扎西,怎么不见你的儿女?你一个人在这儿呀?”

          “我一个人十几年啦!”扎西放下马头琴回答他。

          “啊……”他不敢再问扎西为什么不讨个老婆。他想,扎西也许正如他一样朴实地爱着一切。但扎西实在太老了,老得如同被枯藤爬满的古树,老得连皮肤上的皱纹都不忍再多长一颗。不过这样老的扎西却有许多身份:其中一个是——索格的父亲。这个可爱的单身老头管他的马头琴叫儿子,“因为我爱他,”扎西说,“就像奶茶和牛肉不能分开吃一样。”

          ——“它也陪了我十几年啦!”扎西抚摸着索格,目光中的疼爱好像这棋红色的马头琴真的是扎西的儿子——尽管这小小的马头琴同扎西肥大的身躯看上去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扎西又拉了一首曲子,他开始不自觉地跟着哼起来。扎西拉了一首又一首,其间有他听过的没听过的,日夜在那之中浮浮沉沉。

          他心中忽地升起一种莫名的伤感,他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老人,——这个慈祥的,此刻已全然随马头琴声融化了去的、肥胖的老人,他想要一直陪着他——像三年前他陪伴自己那时尚未去世的同样慈祥的老父亲。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在他不再是那个突兀的、陌生的租客、并和这片草原上所有的男性住民一样皮肤都给那灼烈的日光晒得黝黑发亮时,这是他彻底和这片草原融为一体的第九个春秋。他的身体开始衰老但却更壮实:他已完全变成和扎西一样的人:他看那些青稞荒芜又成片,看月亮和太阳日复一日地升起又落下;他会哼着歌用新鲜的牛奶做成香味浓郁的热奶茶,他会用自己粗糙的双手编织绚丽而柔软的彩虹;他去给老奶牛巴克的后代——小巴克挤奶,他去给邻居朗姆的小孩想名字;他挥舞着皮鞭在落日的余晖下将牛羊赶作一群……

          ——而他在忙完这一切后,他会坐在落满星光的干草垛上,拉起那只名为索格的马头琴如同挥舞着的皮鞭柔软而有力,嘴中哼唱起一首绵长而又舒服的曲子。

          ——那是在六年前去世的、他曾经的房东扎西生前最爱的一首曲子。

          酒喝干

          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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