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的（写在六一之前）

为父亲的（写在六一之前）

当母亲的，常说：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为父亲的，没有这样上口的话。比照这句话改成：男本刚强，为父则柔。不知确否。反正这两句，也都不是绝对的，在现实中都能找到反例，若成，也只能是大概率事件。

昨天在飞机上读鲁迅先生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里面讲到嵇康和他的儿子，正好可以为“男本刚强，为父则柔”提供一个例子。嵇康是个硬骨头，放在今天就是大愤青，净写些不为当权者所容的文章，他“非汤武而薄周孔”，因朋友吕安的不孝，遭连累，就像孔融被曹操所杀一样，见杀于司马氏。

古人毕竟不如今人聪明，糊涂蛋太多，只是像嵇康这么糊涂透顶的又有才华的还是少一些，得以名列竹林七贤，留得些文章和事迹，成为中国历史上的反面教材。我们不要学他，学起来也只是东施效颦。

嵇康这样又臭又硬的糊涂蛋，在教育儿子时却意想不到的温柔， “但我看他做给他的儿子看的《家诫》，当嵇康被杀时，其子方十岁，算来当他做这篇文章的时候，他的儿子是未满十岁的，--就觉得宛然是两个人。他在《家诫》中教他的儿子做人要小心，还有一条一条的教训。有一条是说长官处不可常云，亦不可食宿；长官送人们出来时，你不要在后面，因为恐怕将来官长惩办坏人时，你有暗中密告的嫌疑。又有一条是说宴饮时候有人争论，你可立刻走开，免得在旁批评，因为两者之间必有对与不对，不批评则不像样，一批评就总要是甲非乙，不免受一方见怪。还有人要你饮酒，即使不愿饮也不要坚决地推辞，必须和和气气的拿着杯子。”

我没有看过《家诫》，只能长长地引用鲁迅先生的原文。今人看来，嵇康既是好父亲又非好父亲，自己活的太负能量，却让儿子“不肖”的活在正能量当中，并非言行一致的君子，要不他在儿子十岁的时候就被杀掉了，是个人生的Loser。

且不管嵇康自己活的如何，只看他训诫儿子，确是十分温柔的，后来有一个跟他有几分像，一直被贬到海南岛的苏轼，也讲过类似的话：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说起来，苏轼也是硬骨头了，为了儿子的好，都作贱到如此地步。

二人皆如此，我猜一方面是因父子情深，另一方面是生活在“恐怖”之中吧，无论是嵇康还是苏轼，都跟《活着》里的福贵本质上一样，在长长的黑暗里挣扎的活着，有得人靠压榨别人活出了光，有的人靠牺牲自我燃出了亮，没有一个洒脱的人。也只因世事险恶，才用最温柔的教待儿女，不愿他们发光亮，安然活一生便好。

这两个刚强的男人，是为父亲的典型了，用来证明我这句话，是极恰当的。中国历史经过砍呀杀呀压呀，这样的人固然越来越少了，但男人身上好坏还余留些“阳刚气”，有时还会在一些无所谓的小事上“金刚怒目”，一旦成了父亲，尤其是有了女儿，依然会格外温柔。几十年的计划生育和现在生活重压，越来越多少选择少生或不生孩子，孩以稀为贵，他们也收获了更多的温柔，父亲的温柔。

想到了我作为父亲。孩子五岁半，离家近两年，论这一点便不合格，更别提金钱房子这些成功男人的标配了，在我的妥儿面前，也自然更刚不起来，一回家就跟他拧巴在一起，他当奥特曼，我做大怪兽，半点父亲的样子都没有。

没看到鲁迅先生与他儿子之间的故事，不知他这位少有的金刚怒目式的，在儿子面前又是何种的温柔，倒是知道傅雷先生对儿子变态的严厉，把儿子培养成了钢琴家，他那人尽皆知的家书我也只是买而没看，亦不知他儿子是否真正喜欢读那些家书，里面有多少柔情，想起来，傅雷先生也是刚的，以“怒”著名，不刚的话也不会与夫人双双上吊告别荒诞的年代。

由鲁迅谈及嵇康，又扯到苏轼，再串及傅雷，这都是大人物，可以成为朋友的大人物，对孩子柔软的，对朋友也不会差，我倒是又想到一位对孩子格外硬的名人，就是开了几百年王朝的汉刘邦，他可是在关键时刻把一对儿女从车上踹下去好几次，若不是手下拦着，孩子成了鬼。我们的文化，越来越欣赏这样的人物，毕竟是能成事的。

我当然不喜欢刘邦这样为父亲的，他是对外人能柔，对儿女可刚的人物，刚柔全凭私利，毫无超越精神；还是喜欢嵇康这样的，虽然只混得一个虚名，但活的总算坦荡，对儿子的那份柔情值得好好学习。

有日，可找本《家诫》，从里面汲取些正能量，教育我那调皮的犬子，教育要趁小，不然人家会反驳：混那样，怎么好意思教育我？心里想着，有个马云那样的爸爸多好呀！那时，真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