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一路向西,去养老院看望大爷大妈。他们已经在养老院住了两个月了,最近疫情降级,才允许家人探望。
天空下起了小雨,开着车努力想象着养老院的样子。到了养老院,大妈和堂弟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
大妈看起来气色不错,根本看不出是一个脊椎骨折刚刚愈后的病人。她一见我,就拉着我的胳膊问:“雪梨,你看我罗锅儿了吗?”我说:“没有啊,挺好呀!”大妈说还不是因为自己保养的好,才没落下个驼背的后遗症。
我只顾着跟大妈说话了,没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很精神的老头儿。大妈说:“雪梨,叫李叔儿,他是你大爷的高中同学,还是老战友。”我叫了一声“李叔儿”后才想起,大爷大妈之所以来这个养老院也是李叔儿介绍的,他已经在这儿住了一年了。
大妈拉着我直奔了食堂,她说这是李叔儿给搞的餐券。早上吃的饭还没消化,本来吃的就晚,这才刚刚过去一个多小时,又要吃饭。看到大妈热情的样子,我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又吃了一顿。
吃饭时,大妈跟我介绍说,李叔儿住在高档区这边,伙食好,所以带我们来这边的食堂。我有些不太明白,养老院还分高档区和低档区吗?
我问大妈吃过饭没有,大妈说吃过了,她说今天他们那边吃的炒饼,特别难吃,她没吃几口就倒了。
她一边看着我和堂弟吃饭,一边跟我们叨唠着:”我们那边伙食不好,早上永远是两个馒头,一盘儿小咸菜,一个鸡蛋和一碗粥,要不就是一盒牛奶。我都吃烦了。”我问她中午一般吃什么?她说周一是炒饼,周二包子,周三懒龙(一种北京面食,中间有肉的花卷)、周四面条,周末会改善伙食,米饭、一个肉菜一个青菜、一个汤。下周再轮换着吃,反正每天不重样儿。
她说她经常让堂弟给她在美团上下单,买些熟肉回来吃,或者买点儿青菜,自己拌着吃。“李叔儿那边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伙食比我们这边好多了。”的确,今天吃的是排骨、肉沫炒芹菜、豆芽,主食是米饭、发糕、还有一个小菜团子,一碗红豆汤。
没等我们吃完,大妈说:“你们先吃着,我回去看看你大爷。一会儿吃完了让李叔儿带你们参观参观,李叔儿这边条件特别好。”
吃完饭出来,我才看清这个养老院的全貌。李叔儿住的这个楼是新楼,楼体是大理石的外立面,看起来很是高档。新楼大概有2、3栋,大妈他们住的那个楼是个老楼,只有一栋。这个老楼是最早的,新楼是近几年才盖的。楼中间有个比较大的院子,院子里铺着草坪。
这是我第一次来养老院,不知是不是人到中年的原因,现在越来越关注起老人来。大概再过二、三十年,养老院也许会是自己的最终归宿。
李叔儿给我和堂弟介绍着,他指着一栋楼说:“我就住这楼,住6层。”我问李叔儿:“您住这儿一个月多少钱?”“4000,我住的是双人间,跟别人合住,4000块钱还包三顿饭。”
李叔儿带我们进了楼,由于是疫情期间,不让随便上楼。在前台登完记,服务员带着我们开始参观。
一楼大厅看起来就像是个酒店: 大理石地面,水晶吊灯、皮沙发,还有个前台。电梯口有个告示牌,上面写着一周的活动:静心瑜伽、电影放映、舞蹈、书法等等。李叔儿指着墙上的一个牌子跟我们说:“你们看,我们这个养老院被评为五星级养老院。”
养老院看起来很新、窗明几净、宽敞明亮,俨然一个四星级宾馆的标准。
服务员带我们来到了二楼。二楼的走廊很长,两旁是一个个的功能厅,有棋牌室、书房、健身房、钢琴室、台球厅、电影放映厅,还有接待客人的专用客厅。大概因为中午的原因,只看到三个老人在棋牌室里打着牌。李叔儿说他在这里学会了弹钢琴,他还给自己订了个目标,一个星期学会一首歌。
走廊尽头是一排排的房间。服务员带我们参观了样板间,一个50多平米的套间和一个30多平米的标准间。套间里有个客厅,还有个单独的卧室,卧室里有两张床,一个卫生间,24小时热水。客厅里有写字台、沙发、茶几、电视,衣柜,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家的样子。我还特别注意到,卫生间里的马桶旁都有手扶栏杆,唯独让我觉得与家不同的是,床不是家里的普通单人床,而是有点儿像医院里的那种可以升降的床。床两边有栏杆,床头还有吸氧的插孔,每张床上放着一个可爱的小熊。
标间是个大开间,没有客厅,也是两张床,其他设施与套间一样。李叔儿住的就是这种标间。服务员告诉我们,套间一个月是10200块。标间如果是一个人包下来也可以,一个月是5400元,但就算是一个人住,另一张床也不能撤走; 如果两个人住,就是每个人4000块。
我突然有了一种老了以后想住在这里冲动。住在这里,既不会感到太孤独也不会觉得太闹,想说话时找其他老人说说话;不想说话时,回自己房间看看书看看电视。
这里还有个医务中心,生病了随时会有医生过来看病。我跟堂弟说:“咱们以后也来这里养老吧。”
这个养老院是个公立养老院,院里不仅分为高档楼、普通楼,还有一个光荣院。我不太明白什么是光荣院,李叔儿说就是那些资格老的人住的,一般人进不去,光荣院在院里还有一块儿自己的菜园子。
参观完,李叔儿回房间睡午觉去了。
大妈告诉我们,李叔儿与大爷同岁,今年78了。我有点儿纳闷儿,李叔儿看起来身体很好,精神头十足,怎么也来住养老院了。大妈说,李叔儿的老伴是个植物人,已经在医院住了好几年了。他一个人在家闷得慌,觉得太孤独,就自己来了养老院。他有个女儿,女儿也常常过来看他。
我们来到了大爷大妈所在的普通楼。这个楼的确比高档楼差了很多,像个招待所。一进楼就有一股很大的味道,堂弟说是一种老人味儿。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混合着这种老人味儿一直伴随着我们,大爷大妈住在三楼。
正午时间,大爷大妈在床上睡着。大爷的床靠近窗户,大妈的靠近门。大门没关,一眼就看见他俩闭着眼睡得很香。一进屋,堂弟就说:“妈,还睡呢!”大妈睁开眼看见我俩已经站在房间里了。
这是个单间,像是医院的那种病房,大概只有二十多平米,有个卫生间。房间里的床、衣柜、电视柜和电视是养老院配备的,大妈自己搬过来一个单人衣柜、一张可以折叠的餐桌,两把带靠背的椅子,电视也换成了自己的,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堆放在角落里。这里将是大爷大妈未来的家。
我问大妈怎么不去那边高档楼,那边的一个标间也不过就5000多块钱,可舒服程度这边根本没法比。大妈说:“你大爷现在是全瘫,护理费是另收的,一个级别1200,你大爷是三级,就是3600。这边我们俩连吃带住还有护理费总共才7000多。”
我知道其实还是因为钱,如果钱多谁不愿意住好一点儿的地方呢。
大妈觉得住在这里很知足,最起码不用做饭了,也不用每天为搬不动大爷的身体着急了。照顾大爷的护理员叫小刘,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本地人。小刘很能干, 每天推着大爷下楼晒太阳,还给大爷倒屎倒尿洗屁股。大爷睡醒了觉,小刘一个人搬着大爷的身体让他挪动到床边的靠椅上,大爷的腿盘住小刘的胳膊,一个巧劲儿,看起来很轻松,200斤体重的一个全身中风的病人被小刘抬了起来。
大爷现在很依赖小刘,睡醒了嘴里就含混不清地喊着”小刘,小刘“,还让我们把切完的西瓜给小刘留一块儿。
大妈说她在这里两个月都长胖了,我问大妈在这里住得习惯吗?她说住的挺好。每天早上5点起床之后她就下楼围着院子走5圈,然后回来吃早饭。吃完早饭陪着大爷下楼晒一个小时的太阳,中午回来吃午饭,吃完午饭睡个觉。下午有时出去转转超市,买点儿吃的回来,有时去医院给大爷开药,有时去旁边的公园玩玩儿。晚上吃完饭再看会儿电视剧。
她告诉我,以后就是剩她一个人了,她也不出去住了,到时她就一个人住个单间。大妈对自己的老年生活很是感概,她背着堂弟偷偷地跟我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真的是这样。你现在还年轻还不太能理解,等你老了就知道了,人老了真的是没能力了。”
养老院大概是人老了之后一个比较好的归宿吧,既不给儿女添麻烦,又获得了不错的照顾。差不多十年前奶奶活着的时候,那时大爷想让奶奶来住养老院,可说什么我也不愿意。家里这么多儿女干嘛让老太太来住养老院,谁伸把手不能照顾一下。虽然堂弟在奶奶楼下住着,有时也能上楼跟奶奶聊聊天,还请了阿姨给她做饭,周末我和妹妹也过去陪她吃个饭,可大多数时间都是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如果奶奶活着我一定让她住养老院里最好的房间,就住那个套间。
大妈说她跟这层楼的老人都认识,对门住的老太太脾气特别不好,总说儿子要害她,还不给她钱花。老太太没有退休费,养老院的钱是儿子出的。走廊尽头住着两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她们衣服上戴着名牌,大门口的保安也特别留意着。大妈说自己差不多是这里最年轻的,大多数老人都80多岁了,这里还住着一个102岁的老寿星。
堂弟告诉我,大爷最近在吃他那个老同学的醋,因为李叔儿有时会骑着车带着大妈出去买东西。李叔儿和大妈,一边是一个植物人的老伴儿,一边是一个全瘫的老头儿。
出来时看见院子里两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并排各自推着一个轮椅,一步一挪地慢慢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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