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周吴郑突然不愿意死了。

躯壳如果没有了，精神就跟着消亡了，周吴郑不愿意失去精神家园。

床榻潮湿，灯光幽黄。周吴郑知道，儿子和女儿正在门外悄悄等候。等着他咽气，等着食葬。

周吴郑挪动躯干。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肢须颤抖。他突然滚下床。干涸的肤壳磕破了，流出晶莹的体液。他忍着疼痛，爬到窗外。儿子和女儿听到动静，拼命拍门。周吴郑不想死，他跳下窗子逃了。

月罩空山，夜降寒霜。周吴郑匍匐前进。坚硬的石头和浓稠的黑夜迟滞了他的行动。他四肢无力，饥肠辘辘。半年前，儿女就停止了他的饭食。周吴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儿子和女儿渐渐追过来了。

两串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周吴郑浑身冒虚汗。恐惧和求生的意志让他加快了行动。他爬进了海里。

海水污浊，鱼虫尽灭。饥饿和死亡在他的身体里交战。周吴郑的身躯浸泡在海水里，很快就变得鲜嫩可口。周吴郑想起了他的父母，想起了对父母的食葬。周吴郑流下口水。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对母亲食葬的现场，剥开母亲的壳，乳白色的体肉滑嫩香甜，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饭食。

儿女的呼唤声激起了海水的波纹。他已经对父母食葬，为什么不让儿女对他食葬呢？周吴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他痛恨自己。饥饿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愧和恨。他突然咬开自己的肤壳，吸食并不美味的汁液。

日月更迭，寒来暑往。周吴郑只留下了自己的脑壳，来安放不甘消亡的精神。他的脑壳与很多人的脑壳一起躲藏在大海里，每天随着海流东游西荡。有一天，不幸降临了。

周吴郑的脑壳与另一个人的脑壳被一张网捕获。两只脑壳被烹饪成了一道饭食。一道勾起了周吴郑童年记忆的饭食。美味的清煮腐脑。

杯盘狼藉，记忆绵长。周吴郑在盘子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儿子的声音。周围只有儿子一个人的声音。

腐脑被儿子吸食，周吴郑终究还是死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