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有颗黄葛树,何人种植,何时种植,无人知晓。
树,约十几米高,粗得需几个成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干交错蜿蜒,或横伸,或斜出,树根凹凸不平,扎根于泥土,却又悬根露爪。这样的黄葛树,在中国,比比皆是。其中,重庆尤为著名。如綦江,有规模巨大的古黄葛树群;梁平,有一楼生根,三楼长出的奇特老黄葛树;铜梁,有“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情人黄葛树。与之相比,家乡的这颗黄葛树,实在是太普通。
可,这颗树,是父辈,祖父辈,甚至是高祖辈,高高祖辈,成长的记忆。母亲便常跟我提起她小时候在黄葛树玩耍的情景。那个年代的孩子,都是爬树的高手。或两手抓着树干,双脚呈青蛙腿般夹紧,弓着腰,手向上的同时脚往上蹬;或踩着同伴的肩膀,够着结实的枝桠拉动身体。树下有个洞,黑暗而又幽深,像妖怪张开的大嘴。胆小的在洞口匆匆一瞥,毛骨耸然,立马退却。稍微胆子大点的则把头探进洞里,大喊一声,以示壮胆,硬着头皮进去晃一圈,出来,便成为了这群孩子的老大。母亲每每提及此,我彷佛,便看见阳光倾泻在树叶上,透过缝隙,照在一群高高坐在树枝上,仰起稚嫩脸庞,晃动着光脚丫子的少年。
谭元春曾写过一首《瓶梅》 :“决胜山中树,游人或未知”,歌颂的是梅物为世用。这颗树,便是如此。她没有被围栏圈养,空成为观赏景观。她的根、叶均可入药。那时,我常见村民来砍黄葛树的根须,每一刀砍下去,伤口便分泌出白色的黏糊糊液体,人们用她来祛风除湿,消肿止痛。一道道的伤口,满目疮痍。她,却从未哭泣。
这颗树,还是村民心中的神树。树上,是扎满祈福的许愿条,树下,是香烛燃烧完后的灰烬。家中小侄子年幼多病,祖辈便是寄希望于这颗树保佑,绕行三圈,抹红,取名“根勋”。老一辈的人总说,上了年头的树木是有灵性的。可我总好奇,真的这么灵验?村中那么多老树,独此一颗?独此树种?欲缠着大人,一探究竟,却无人能讲清。这么多年的困扰,直至今日,我才知晓。原来她与佛经中神圣的菩提树都属乔木,一个落叶,一个常绿,所以只能在寺庙、公共场合才能种植。释迦摩尼菩提树下顿悟成佛,庇护众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她,也便成了村民心中的菩提树。
可是,现在的他们,却任由垃圾堆满她脚下,散发出阵阵恶臭;任由各种藤蔓缠绕着她身体,使她不得自由。他们早已忘记儿时与她玩闹嘻戏,在她的荫蔽下,纳凉躲雨,祈福治病。终有一天,这里会被现代化取代。那时的他们,连自己都顾不上,满脑子的拆迁,分房赔款,谁还会管她,是被移植到他乡,还是被劈成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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