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书生并没有长成秀才样,就一个普通农民。之所以叫他书生,字面之下,语气之中,还暗含着一丝嘲讽。你想想看,农民,最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力气喽,可他没有啊!弱不禁风的,山茶妈怎么就愿意跟着他呢?
说起山茶妈,又是一个说个三天四夜也说不完的风流韵事,这里就暂且不提。我们先说山茶。山茶,是个出了名的好孩子。成绩拔尖,温柔大方,人还孝顺。所有无法用到我身上的美好形容,用在她身上,便宛若她时常别在耳边的一朵山茶花,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她不仅继承了她妈的所有优点,而且更胜一筹,是个美人,比山茶妈还美的美人!
我和山茶,算是普通朋友吧。小时候那会儿,我把她视为我最好的朋友,长大后才明白,山茶就是有那么一种能力,让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他们最好的朋友。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的因为山茶对每个人都很好。人越长大就越会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我和山茶,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能,我也就勉勉强强和书生算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其实我是羡慕书生的。当然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
山茶写得一手好字,字如其人嘛!我特别羡慕写字好看的人,也特别想把自己的字写的好看点。我就是想,当别人看到我的字的时候,至少不会立马察觉写出这样的字的人长得并不好看。
我对书生最初的印象就是山茶的字,书生教山茶写的字(我从未见过书生的字)。
那时我和山茶都小,是个眼前所见等于世界的小学生。我们同桌。我每天看着山茶写字,垂涎三尺。那天,刚吃完一支雪糕的我仍然不解热,窗外吹进来的热风撩的我心里发痒。想着干涸的小河已经三个月不见一滴水,我实在忍不住了,问“山茶啊,你这字为什么这么好看?”山茶看着我,笑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小河里瞬间注满了清澈洪流,习习凉风吹过我的每一寸皮肤。然后她淡淡的说:“这是我爸爸教我的。”“你爸?”,也就这么几句话,书生的形象立马在我脑海中生动立体起来。嗯,是个书生样。
雷声大震。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记忆中的夏天一般都是阵雨,一阵就过去了。那天不一样,下了整整一个下午。而我和山茶都没有带伞。不止我们,其他同学也少有带伞的。即便是带了伞,放学也不敢走,只能等家长来接。也就是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书生。山茶妈在城里打工,只能书生来接山茶。没有人接我放学,书生就让我和山茶一起走。在农村,在我小的时候,一般是没有家长接孩子上下学的,除非像那天一样。说是来接,多半也是步行。那天,一路上,书生和我说了好多话。如今已经没什么记忆了。只隐约记得,我们聊的很开心。他很顾及我的感受,小孩子的感受。我向来苦于与人交谈。那次,确实畅快。但,书生真的不像书生,也不像农民。
那次见面之后,我对书生的印象,又回到了别人口中的闲谈。我总是期待再有一次那样的大雨。但雨季很快就过去了。再后来,山茶妈从城里回来了。再后来,我也就不在期待了。
(二)
初中那会,爸托关系让我去城里的中学上学。我离开了小村庄,孤身蜗居在小城里,和山茶她们慢慢断了联系。
我渐渐意识到,小村庄真的只是个小村庄,世界很大。我见到了真正的书生,数不过来的书生。而小村庄里的书生,只是个书都没摸上几本的且没什么力气的农民。但我依旧,写不出书生那样的字。
慢慢,我忘记了书生,就连小村庄的样子,也在我的记忆里模糊了。
我开始练字。不只是因为老师的要求,更是因为,我身边的朋友们,她们的字一个比一个好看,更有甚者,写出的简直像印刷的楷体字。我开始读书,每周都要去书店搜罗一本书。身边的朋友们,她们都有好多课外书,而我的课外书,还停留在小时候爸给我订阅的儿童杂志。当然,我无法保证每本书都能看完。只是,有书在,我就能感到些许的心安。
但也只是,些许的心安。
我身边的朋友们,她们都活泼且大胆。我自然也就发现,小时候自以为大大咧咧的我,连回答老师的问题,都不能用平时的音量回答。渐渐我还意识到,不仅如此,我在语言表达上面也有缺陷。于是,我更加认真的练字,但又有何用?身边的朋友都会写日记。而我,在初中老师要求之前,从未写过日记。是的,我连一篇日记都不会写。什么?怎么还要写周记?周记又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啊!
原来我还不如小村庄里的书生。
(三)
转眼就是高中。
我和山茶,考进了同一所高中。
报道那天,我见到了山茶和山茶妈。爸与山茶妈寒暄几句,无非就是你家孩子考的好,比我家孩子强之类的。我实在不想听他们交谈,就和山茶走在前面,远远的甩开了他们。山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从见面那刻,就牵起了我的手,笑着和我谈过往及现在。才想起,我已数不清多久,没让人这样牵起手。
热风抚过山茶额前的碎发。我问山茶,书生怎么没来。山茶笑着说,书生的腿不太方便。嗯,不太方便。
关于书生的记忆,就像小时候往河里投石子时泛起的涟漪,轻轻震荡几圈之后就没了痕迹。
自那天起,我与山茶,包括小学时的几个玩伴,重新取得了联系。每逢假期我便和山茶她们一起回到小村庄,小村庄的模样也清晰起来。
我没找过书生,也没再见到过书生。
书生依旧活在别人的闲谈中。听说,那年书生帮邻居砍树,反倒被倒下的树给砸中,腿就瘸了。本来就瘦弱的书生,更是干不了什么重活。山茶妈一人管着家里几十亩地确实困难。邻居家的男主人或许是出于愧疚,时常过去帮忙。
学校里,我与山茶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我们常常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有时候,回到宿舍楼之后,我还会在山茶的宿舍腻歪,直到熄灯号响起,才急匆匆回到自己的宿舍。
再后来,高考临近,她理我文,各自忙着,见面就少了些。
资料卷子一摞摞堆起,压得我喘不过气。大家都忙,拼了命似的。就连以前嚷嚷着放弃的,也都慌慌张张的开始请教问题。而我,却常常走神。
如今我的字,变成了我身上,少有的人们称赞的对象。有次,还被山茶夸了。我才知道到,原来山茶的字,只是公正罢了。除了书生教她的签名,其他,毫无特点可言。那书生的字呢?也不过如此吗?
高考越来越近,没有空调的教室,小风扇发出嗡嗡的噪音。讲了数不清多少遍的知识点,老师自己烦透了也要再讲一遍,可这样的“耐心”实在是难以掩饰夏日的焦躁。家门前的小河还是干涸的吗?听说这几年再也没下过什么暴雨。
高考前几天,小村庄的玩伴找到我,问我高考完怎样回家,说如果我爸不来接的话,可以和山茶他们一起,山茶的一位叔叔来接大家。我当然欣然答应了!
考完试的下午,我又一次见到了山茶。山茶一如既往,见面便牵住了我的手。回家前,山茶叔叔特意去接了在城里当售货员的山茶妈。一路上,山茶,我,还有儿时的两位伙伴,说说笑笑难表兴奋,后来,干脆唱起了歌。
我家比山茶家远些,山茶和山茶叔叔特地将我送到了家门口。爸妈像曾经下暴雨时一样,站在门口等我,顺便和山茶叔叔表达感谢。
后来,妈妈问我认不认得那天送我回家的人。我说我怎么认识。我对小村庄的人都不怎么熟悉。妈妈说那是山茶家以前的邻居。邻居吗?我从妈妈暧昧的表情了,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听说,瘸子书生又发生过一次意外,比之前更严重,伤到了大脑,变得更加笨拙。自那之后,田地里的活更是一点也无法干了。
听说,山茶妈和邻居家男主人大概也察觉到这样的你来我往过于麻烦,干脆住到了一起。山茶妈终于不用种地,去城里工作,过上了体面日子。
听说,书生到外地谋生,一年多年没回家了。
又过了好些年,山茶叔叔又变回了山茶邻居。山茶妈在受了数不清多少个看得见看不见白眼后,又回到了小村庄。
大约是六月的缘故,雨还没来,门前的小河继续干涸,大家在燥热的天气里忙碌着。
小村庄再也没有了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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