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

   

这一路，太疼。

      我家住在大西北一个贫困的小山村，读高中的时候，爸爸妈妈用种地卖粮食的钱供我读书。

      有一周回家，妈妈红着眼眶对我说“丫头，你爸爸这周感冒了，买了999感冒灵12元，你的生活费我俩没有借到，现在只有18元，你够用吗？”

    “够用啊，我上周只花了20元，还剩10元钱，够我吃饭的”

      “那就好，你拿着”，妈妈把一卷钱塞给我，有五元的，一元的，还有五毛的，我低着头走出了漏雨的家。

      家里到学校的路真的好远，直达的班车要收三元车费，但是如果我转车就可以省五毛，到了转站的地方，我咬着嘴唇，想着18元生活费，来回5元的车费，还剩13元，五天要吃14顿饭，周五晚上就可以回家吃。

      走进一家小卖部，抬头看了看问到：“阿姨，方便面怎么卖？”“一箱24包，18元”“还便宜吗？”“17元，不能再便宜”“阿姨，我只有13元，您能不能卖半箱给我？”那个阿姨上下打量着我，随口说“唉，现在的学生，家里人给你钱吃饭，就知道乱花，吃方便面”。

      我默默的看着，很害怕会不卖给我，那个阿姨拆开包装，拿走9包方便面，给了我15包，我把那一卷钱塞给阿姨，匆匆赶回了学校。

      三年的高中，我有大部分时间，都是精打细算，有时候连方便面都吃不起。

        前几天又是高考季，我突然想起那些年我真的好辛苦，吃饭都成了问题，还好，我没有放弃。

2014年拍摄。那时候我读大学，我家就住在这里。

      2011年，我高考，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哭了。爸爸妈妈出车祸，我再也读不了书，她们再也不能为我砸锅卖铁了。

      妈妈伤的很重，因为爸爸骑摩托车，错在爸爸，对方没有负任何责任，就这样我在医院待到九月开学。

      一天，爸爸对我说：“去贷款吧，你去上学，别的我想办法”。我又喜又怕。

    我去了大学，大学真的没有我想象中的好，我白天要上课，还要去医院伺候病床上的父母，还要打工，还要各处借钱，想办法交医疗费，我几度奔溃。12月，学校招兵，我知道我已经走投无路，要么退学，要么嫁人，招兵就像救命稻草一样，我通过了各项体检，选择了祖国最远的边疆。

      “爸爸，我要去当兵”爸爸用愧疚的眼神看着我，我笑着说到：“这是我这一辈子的梦想，您应该开心”。然后我背着行囊走入了部队，我知道我已经喘不过气，而且我不是轻装上阵的，父母出院了，可是我背着他们借了几万的债，偷偷给他们付了医疗费，这两年我要还债。

      那里好苦，全身都是伤疤，一个女孩子，再也穿不了裙子了。但是我还清了那些债，我还存了几千元钱，退伍以后可以带父母去城里下馆子吃饭，可以给父母买双鞋，她们还没有穿过买的鞋子。

2013年，在祖国最高的边防连。

    退伍那天，爸爸来接我，妈妈身体不好。不过一进门，我吓到了，全家四口住在一个茅草屋里，父母身体那么不好，姐姐离婚也带着外甥回到了家里，就这样挤在一间茅草屋里，旁边有一个帐篷，是粗布做成的，上面全是补丁，半夜下起了雪，茅草屋在漏水，帐篷也是。

    那一夜，我没有睡着，翻来覆去。那一年，我19岁。

      开学，我第二次走入大学读书。当时父母不需要操心我了，我自己打工，拼命拿奖学金，助学金，每次回家还给父母买药。就这样四年大学没有和父母要任何生活费，更多的是我在补贴家里。因为我已经长大，我知道只有我才可以改变家庭。

那一年我在边防部队，记得那次差点缺氧离世。

    大三那年，我决定考研。我知道只有读书，才能让爸妈住上不漏雨的房子，才能让姐姐和外甥有安身之所。

      三月份我开始准备考研，因为我基础真的不好，十二月考试，我只有九个月的时间，我要走出大山，走出贫困。

      那九个月，我白天有时还要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不打工的时候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都在看书，除了吃饭以外。舍友有时一周都看不到我，我起床出门的时候她们在睡觉。我回来的时候她们也已经睡了。

      有一天舍友对我说：“你不要去南方了，留在我们学校吧，太辛苦了”，我笑着说：“我爸爸这一辈子的梦想是去西安，去看看古城，我妈妈这一辈子的梦想是来我们市里看看高楼大厦，她还没有出过我们县”。

    考完试，我又哭了，我所在的城市下起了大雪，我坐上班车，回了家。买了一些水果，买了一只鸡，妈妈拿着我买的柚子，问到：“丫头，这个是什么？要炒熟吃吗？”，我看着妈妈，皱纹已经布满了她的脸颊，双手都是老茧。我笑着说：“妈妈这是水果”。

      父母拿着打开的柚子，说着又酸又甜真好吃，肯定很贵吧？“没有，大街上买的，一个五元钱”，其实那一个柚子18元。那是2016年，我父母才知道有个水果叫柚子，一个才五元钱！

每次想家，我都会去超市看柚子。

      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国家重点高校211/985学校的法学院研究生，所有人都为我开心，父母遇到人就会说：“我女儿考到大城市去读研究生了”，我成为了我们村唯一一个研究生，我成了我们家族唯一一个读大学的孩子，我成了我们村、我们县、我们家族唯一一个当过兵的女孩。

    走入大城市真的好美，高楼大厦，灯红酒绿，一切都很美。转眼我已经读了一年了，这一年也是起早贪黑的奔走在图书馆，看很多很多的书，写着一篇又一篇的论文，感觉命运对我真的很眷顾。

      寒假回家，给父母看着手机里学校得照片，她们称赞着，眼神里都是骄傲。

    她们说：“下一次回家，多拍一些照片，让我们多看一下”。

    “等我毕业，赚很多钱，然后带你们去大城市旅游，让你们去我学校看看”我说。

    “太浪费钱了，只要你吃的饱就好”妈妈说着。

    开学走的那天，爸爸拿出一卷钱塞到我的手里说：“不是很多，就500元，这是上个月大棚里卖菜攒的钱，本来给你留了1200元的，但是你妈妈病了，看病花了一些”，说着爸爸低下了头。我攥着钱，哽咽着，塞回了爸爸手里，笑着说：“爸爸，你忘记了，我有我们省法院叔叔阿姨们的资助啊，您不用担心”，他说：“女孩子花钱多，怕你不够用啊”我微笑着坐上了班车。

      几经辗转，坐着火车穿梭了大半个中国，又来到了学校。

学校真的很美，我真的喜欢。

      妈妈身体不好，我很担心。虽然我远在祖国另一边，依旧牵挂妈妈的身体。

    寒假回家，妈妈为了不让我担心，强忍着疼痛撑到我离开，我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离开家，让妈妈那么痛。我离开的第二天，她就住院了，住了很多天，依旧没有告诉我，是姐姐偷偷告诉我的。

      昨天晚上和妈妈视频，她哭了，这是我从部队回来以后她第一次直接哭了，以前是怕我死在边防，担心我，想念我，那里面全是爱。而这一次，她是痛哭了，她拿着手机，看着手机这边的我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丫头，我真的好疼，我动不了了，我再也动不了了，我连厕所也上不了了，我再也治不好了……”妈妈一直擦着眼泪，我抬头看着黑色的天空，眼泪都倒了回去，低头笑着说：“妈妈，会好得，一定会好的”。

      她颤抖着，吃力的伸出她得手对着我说：“你看我的手都变成这么粗，这么大，关节都变形了，回不去了，我想你啊，我的手机坏了，我没有手机，不能打电话给你，只能你姐姐在家才能打电话，还有你爸爸说了，等我再严重了，真的起不来的时候，就带我去住院，去省上的中医院”可是，您明明已经站不起来了呀！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低下头，擦了眼泪安慰道：“妈妈，我去赚钱，给你买一个手机”，她吃力的摇摇头说：“不用啊，那钱你留着当生活费，大城市吃饭贵”。

    看着妈妈臃肿的不成样子，再也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床上，看着我，然后无力的哭泣。我心疼啊！

    “妈妈，你先去忙，我要写作业了”。

    妈妈吃力的点着头，眼角的眼泪纵横着。

    挂断的瞬间，我奔溃的哭了，我后悔了，为什么要读研究生呢？985/211学校，真的重要吗？我过得这么辛苦，父母也过得如此不堪，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固执！如果我早点就业，还可以赚钱养家，还可以回家照顾妈妈。

      今天我走出了大山，父母以我为荣，可是病床上的妈妈还能站起来吗？我还没有给他们买芒果、石榴、山楂和榴莲……那些他们见都没有见过的水果。我还没有带他们去大城市下过饭馆，哪怕一顿火锅也是好的。我还没有给他们买过像样得一套衣服，还没有带妈妈走出过省，还没有带妈妈看过我本科读的大学，还没有带父母坐过卧铺的火车……

    是我不孝顺。

    我后悔我的选择。因为我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他们老去的速度，我再怎么拼命，也没有让他们住好房子，依旧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考上了重点学校的研究生，我从了军入了伍，我为祖国戍边守防，却忘记了守护最爱我的亲人。

大山深处有情，大山深处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