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荷塘

---------谨以此文，纪念我记忆里最初的岁月。

小时候，我家低矮幽暗的平房外有一块泥土的坪地。坪地上散散落落地分布着几户人家。穿过三三两两树木的疏影，坪地的另一头是一个荷塘。记忆中，那时我约莫三四岁，既没上幼儿园，也不到入学的年龄，妹妹还没出生，很是过了一段无拘无束充满野趣的日子。而那时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大约都与这荷塘有着些许的牵连。

据母亲回忆，刚刚学会走路的我，每天吃饭总要沿着这荷塘走几圈，边走边喂。有时我一时淘气会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饭碗，摇摇晃晃走到塘边，直接把饭连着碗一起丢下去。母亲无奈，只好又拿个碗盛碗饭来，吃不了几口，我又故技重施。最多的一次，扔了大约三四个碗，还径自一脸天真无知地笑。那时我最喜欢吃黑黑的豆豉。母亲总是把一粒豆豉放在一口饭上，我总是爽快无比地大口吞下。豆豉不够吃怎么办？母亲一粒豆豉可以喂完半碗饭——她把这唯一的一粒豆豉放在饭上，趁我张大嘴巴的一瞬间，迅速把豆豉扒下来，把一口白饭往我嘴里一塞。就这样，这粒光荣的豆豉要在最后一口饭时才能牺牲在我嘴里。长大后，母亲曾无比得意地向我炫耀她当年喂饭的技巧，这还真是一个母亲才具备的智慧啊。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盛夏时节，跟着亲人在塘边赏荷。大人们不知是谁折了一支荷花给我。那时我还不懂欣赏何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光只是瞪大了眼盯着碧绿的茎上，一只玲珑剔透的小蜘蛛。不知它是被碧绿的茎映照成绿色，还是原本就有着碧玉般的色泽。我看着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它的肢节，爬呀爬呀，居然爬上花瓣，爬过颤颤的花蕊，钻到被蕊环绕的小莲蓬上去了。它是否被一双黑白分明的好奇的眼睛惊吓了呢？回到家，连忙叫母亲拿个玻璃瓶装上水，万般珍惜地供养在桌上。每天痴痴地看着这支荷，看着它由盛开到枯萎。而后，央求叔叔伯伯再给我折一支还是花苞的来，只为可以看得长久一些。整个盛夏，朴素简陋的家里最鲜活最亮眼的就是这一支荷了。

模模糊糊地记得，父亲是带我去采过荷的。他站在田田的荷叶中间，满腿的淤泥，脸上却带着干净清爽的笑容。我，大概是被父亲放在一个大木盆里吧。看着父亲涉过淤泥，采来一支支粉得鲜嫩的荷。有的荷瓣快谢了，中间半大不小的莲蓬上刚结了小小的莲子。我迫不及待地剥开，小小的莲子嫩嫩的，涩涩的，连着外皮一嚼，似乎化为了一口清甜的水。那种滋味儿，可不是成熟莲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荷塘的对面，是一个缓缓的小土坡，对面的人家在土坡上开辟了一些菜地。那时我上幼儿园了，有几个伙伴就住在荷塘的对面。我经常绕过荷塘，邀上小伙伴一起到小土坡的菜地里戏耍。真奇怪，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只要一想起那块菜地，鼻尖似乎就嗅到那久违的泥土的清香和着肥料的腥气在阳光下蒸腾的气味。那时，我们经常在菜地里发现拇指大的癞蛤蟆，我们就笑着，追着，学着癞蛤蟆跳呀跳。小癞蛤蟆似乎没有长成后的恶心和丑陋，看着也是有几分逗趣的。它被我们追得无路可逃，一下子跳到菜地边埋在土里屯肥料的大缸子里去了。我们哈哈地一哄而散，又去找别的乐子去了。

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大人们无暇顾及到我，我居然在荷塘对岸玩到满天星斗。当时，走在不甚宽的泥巴路上，原本是有些戚戚然的。毕竟从来没有一个人走过这条路，更没有这么晚一个人走过。路两旁的草丛里不时传出蛙声虫鸣，抬头一看，漫天灿烂的繁星。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就这样一会儿听着蛙声虫鸣，一会儿仰头凝视星空，慢慢走回了家。当时，我惊异地发现，世界上居然有彩色的星星，而且不在高空，就在我头顶不远的地方三三两两的闪着，一路陪伴我到家。到家时，父母没有责骂我，他们好似没发现我刚刚到家一般，很平常地叫我吃了饭。我絮絮叨叨地讲述了我刚才看到的奇异景象，他们笑着回应着，没把孩子的话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看到的可能是萤火虫吧，我却一直把它们当成保护我的引路的星星了。许久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那晚一般响亮和谐的蛙声虫鸣，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晚一般幽深璀璨的星空，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晚一般轻盈灵动的流萤了。在我白描般的幼年记忆中，唯独那一夜，像一幅神秘迷离的油画，充满了童话般的梦幻色彩。而我，就是那个误闯仙境的爱丽丝。

不久之后，我上小学了。某一天，我意外地发现荷塘的周围多了很多挖土车。母亲告诉我，荷塘要填了。我没有什么感觉。再不久，荷塘不见了，在那儿立起来几座高楼，也就是如今的政府二院和已经不复存在的布市场。过了几年，我们几户人家的地也被征用了，在原来的坪地上建起了宿舍楼和厂房。我们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可即使由平房升到了三楼，也望不到过去的泥坪、荷塘，以及荷塘对面的菜地了。

岁月悠悠，沧海也曾桑田，这区区二十多年的变迁，又有几人放在心底的深处呢？幼时那些遥远朦胧的记忆，终将遗失在时间的长河，寻觅不到踪迹。消逝的荷塘，消逝的童年，消逝的光阴岁月，仅留下几张黑白照片，聊记当年。如今的孩子啊，不知二十多年后，你们的记忆深处，留下的，又是什么呢？可有蛙声虫鸣？可有荷香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