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作者: 古诗新读 | 来源:发表于2018-08-05 08:16 被阅读16次

    鹤冲天

    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赏析

    古往今来,从不缺少踌躇满志的青年人,他们意气风发,壮志凌云,只等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平步青云的人很多,坎坷不顺的人也很多,但还没开始便已结束的人,最先想到的便是柳永。

    柳永,字耆卿。初名三变,字景庄,福建北部崇安人。关于生卒年月,未能找到确切的记载,或许如此与众不同的人生,无须去计较生命的开始与结束,比起盛大的历程,其他都显得微不足道。

    在宋真宗天禧元年时,三十而立的柳永作别家乡,来到天子脚下,赴京赶考博取功名。学识渊博的他,梦想着有朝一日建功立业,在仕途上大有作为。先不去想辉煌的未来,就是眼下的科举考试,对于金榜题名他势在必得。

    人生的威严之处就在于,不是任何人想怎样就一定能怎样的,成功与失败总是如影随形。第一次考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名落孙山。对于这个意外,他并没有太在意,人生之事十有八九,一次落榜那就再来一次。

    如此洒脱,自然有他的资本。他的父亲和哥哥皆是朝廷大官,有他们在前方激励着他,何愁没有动力。于是乎,他写道:“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5年后,他再次前来应试,沉淀了5年之久,他有信心此次决不再重蹈覆辙。可惜,造化弄人,第二次依旧没能如愿以偿。

    换作是谁,都很难再一如既往地淡然处之,多少会有失落与挫败感。由此,全部的情绪转化成一首《鹤冲天》,让满心的失望找一个落脚点。

    他说:“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在他看来,写诗填词的才子,虽是平民,却也是公卿宰相。他说:“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平生最大的快乐,是与轻歌曼舞的知己相依相偎,纵享风流的生活。他又说:“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做官又如何,不过是浮名罢了,怎如喝酒、唱曲来得叫人舒畅!

    作为不相关的人,猜测他多少是有些口是心非吧。与其求而不得伤心难过,不如看开些,何苦让自己如此苦闷。有些心思可以尽情说,只是一个不小心,便成了自己的坎坷。

    这首淡泊名利的《鹤冲天》广为流传,甚至当朝皇帝宋仁宗都有所耳闻,不仅听说了,而且还深深记在了心里。以至于发榜钦点时,看到柳永的名字后,不假思索地御笔一挥,批注道:“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去填词。”宋仁宗的决定,一下子改变了柳永的命运,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打击。

    仕途遭拒,只好流落于烟花酒巷,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倚翠偎红,寄情于秦楼楚馆。曾经无比向往功名,如今却已是灰了心,对官场百般厌恶。在“浅斟低唱”中,寻求片刻解脱,释放苦闷,沉溺于觥筹交错中,就少一分对现实的失望。

    柳永填词,也不是一般的填词。既然皇上亲口说过“且去填词”的话,他便自称“奉旨填词”,这位皇帝钦点的词人,专门为妓女作词,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功名无望,不如及时行乐,风月场中,有乐可图,也有真情可寻。身在下层社会,与卖身为生的妓女朝夕相处,最能了解她们的悲惨境遇,埋藏在她们心中、掩盖于她们笑声之中的无可奈何。对于她们,柳永唯有同情,甚至不由自主地从她们之中寻觅知音。

    对于身不由己的妓女,柳永绝无半点玩弄之意,那一往情深是真,那别离之苦也不假。对她们,他多次表露真心。“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你在我的心上,我却无法伴你朝朝暮暮,辜负了你千百行眼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了心上人,不悔自己形容憔悴……

    来来往往中,她们的心境他看得最透彻,虽身在底层,受尽各种屈辱,可是同样向往与子偕老的爱情,谁又甘愿生生世世都生活在“敛翠啼红”之中呢。柳永对这些才艺俱佳的女子,心怀怜悯之心,他知其人品,真心称赞她们“心性温柔,品流详端”。

    宋元时期的歌妓,几乎全部将柳永当作一个知心人,即便无缘见面,却吟诵着他的诗词,正如“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般,可见流传范围之广。

    坎坷崎岖的一生,伴着郁闷度日,大概从未真正抒怀过吧。心比天高,却只能卑微地游走于妓女之中,甚至落魄到要靠着她们的资助才得以过活。试问苍天,何以至此,哪里会有答复呢。

    1034年,年过半百的柳永,终于中了进士,随后辗转各地做些小官。晚年时,穷困潦倒,郁郁寡欢,官场上不如意,生活也了无趣味。去世后,竟是一贫如洗,多亏歌妓们筹集资金,才得以安葬。在她们的主持下,以青楼为主,为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遗体告别仪式,今生能遇到他,也算是福气吧。每年清明,妓女们会带着酒食,来到他的墓地祭奠饮宴,甚至取名为“吊柳会”。

    在她们之中,有友情,也有爱情。名妓谢玉英,便是他的爱情。北宋仁宗时,谢玉英色佳才秀,颇为出名,在众多词曲中,她对柳永的词偏爱有加。那一年,失落的柳永路过江州,与往常一样,夜宿妓家。在谢玉英的书房中,发现有一册《柳七新词》,翻开来看,密密麻麻满是蝇头小楷,原来皆是由她抄录下来的。由此一见倾心,临别时,柳永承诺他将永不变心,谢玉英则发誓从此闭门谢客以待柳郎。

    3年过后,柳永在馀杭任期已满,便回到江州与谢玉英相会。满心欢喜的他,却听闻他朝思暮想的人正在陪客人喝酒。一时间惆怅满怀,便赋词一首,最后无奈地写道:“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赋,试问朝朝暮暮,行云何处去?”

    未守前盟的谢玉英看到柳永留下的词,满心愧疚,于是赶忙去往东京寻他。兜兜转转,几经周折,终是在东京名妓陈师师家找到了他。久别重逢,千言万语却只能沉默以对,所幸重归于好,再续前缘。难得再聚的二人,在陈师师的东院住下,过着夫妻般的生活。

    自柳永去世后,谢玉英终日以泪洗面,久久难以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两个月后,因为哀伤过度,便追随柳永而去。念其真心可贵,陈师师将她葬于柳永墓旁,生前未能长相厮守,身后便圆了这个念想吧。

    在传世的212首词中,为歌妓而作的词有149首之多,可见其为歌妓倾尽了半生心血。那些为她们而作的诗词中,又何尝不是在抒发自己的悲与苦。与无依无靠的她们一样,他也难以摆脱命运的枷锁。

    怀念这一生,多的是愁苦和伤感,正如那一年深秋,灰心丧气地离开东京,写下:“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屡考屡败,幸好不是走投无路,在烟花之地找到了归属。欢愉之后,独处之时,任谁也抹不平心头的疼痛,这份苦是无法排解的,只能在现实之中备受煎熬。

    或许不妨换一个角度来审视他的人生,宋仁宗几句话而已,断送了他的仕途,然而远离官场,他何尝不是找到了另一个出人头地的舞台。

    可以说对于宋词而言,他是全面进行革新的第一人,更是创用了大量词调,在宋词将近九百个词调中,由他首创或首次使用的便多达一百余个,这在两宋词坛上绝无第二人。平淡无华的白描,不紧不慢的铺叙,都自成风格。此外,他大力创制慢词,由此改变了唐五代以来小令在词坛上的霸主地位。

    柳永,失意的考生,落魄的才子,也是多情的故人。仰慕他的人,倾心于他的文字,钟情于他的多情,唯独难以抚平他的心伤。他这一生,坎坷远多于平顺,可依旧称得上是轰轰烈烈,即便短暂,他的故事也足以世代相传。

    千百年前,他为他人诉衷肠;千百年后,后人重温他的一生,只为更靠近他,去探寻他的悲与苦、喜与乐。从未相识,却好似认识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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