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红衣大教主呀,写你确实不易呀!为了写你,我抛弃了多少爱我疼我的仁慈长辈;为了写你,我抛弃了多少值得歌颂的美丽灵魂。可是我偏执,执拗要写你,甚至抛弃了心中多少日月山川,来写你。我知道你要说:“不稀罕!”是呀!我也不会赞美你,更不会歌颂你。
最终,你的走向会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枯燥地、荒诞着、平静的诉说着。大体你的一生最起码会留在我的字里行间。
记忆中,你永远是满脸的褶子,扁扁的鼻子,我很讨厌扁扁的鼻子,因为我也是如此,大人们常说我的鼻子遗传了你的基因,我真的好像扣掉它,哪怕做个怪物又如何?罢了,罢了,出于神经本能的疼痛,我无从下手。你看,这也是情理之中,我那么痛恨你,还不是远远的恨着你,没有勇气去杀死你吗?你的嘴也比较尖,正符合尖酸刻薄来形容你。个子矮矮的,应该还不到一米五的样子,总觉得小而有力,这我倒是没有遗传了你的基因,实属万幸,值得放个一万响的鞭炮庆祝一下,噼噼啪啪响完,正好污浊了你的眼睛,走进你的心灵,你也不差这点东西,多一点无妨。不管春夏秋冬,你的头上永远出门要系上一块头巾,没记错,应该是棕色的,从额头围到后脑勺系一个疙瘩。最标志的是你那大红披风,绸缎的,从崭新到后来缝缝补补,却始终与你融为一体。旧社会的恶习,体现的最明显的就是你的小脚,是经受了多少痛苦缠出来的,不敢想象。大裤裆棉裤能装下两个瘦小的你,你把裤脚用绳子一勒住,走起路来,活脱两根锥子在动弹。这些组合在一起,你就是你了,红披风至你的脚后跟了,走起来准确的来说……,但是,不仔细看你的一双小脚,你就是在飘而不是走。哦,你还有一根拐棍,也不知道是谁孝敬你的。准确来说,就是一根剥了皮的树棍而已。你每天必做的事就是:锁上你的黑屋子,左右张望完,用半块砖头在门槛上摆个位置,做个记号,提起拐棍,红披风迎风抖动着,向院门外飘去,坐在门口东边的门墩上,双手撑着拐棍,咬牙切齿的开骂,声音又极低,又像是诅咒。你骂你的儿子,你骂你的闺女,你骂门口路过的土狗,你什么都仇恨。你的屋子本来有明亮的玻璃,还有每年过年贴着的雪白麻纸,而你,非要从屋里面把他们用黑布堵死,这样就成了你的教堂。
红衣大教主,她在我的生命中,应该怎么说,总觉得不是一句两句、三言两语就能够说痛快的一个人。她只是名义上是我的奶奶,她活着的时候,至少我认为她应该是我们家的仇人,又或者是我们家的眼中钉,甚至有时候,那种恨之入骨的冲动,会情不自禁的想把她毁灭。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想通那种人性扭曲到那种地步的想法是如何在我的脑海中形成的。我对她的恨就如此之深吗?也许,她对我们家的恨也是如此?直到她死去我都没有去问问她:她怎么可以那么坏?我父亲难道不是她亲生的?我们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像别人家的奶奶那么慈祥的爱?反而,你却诅咒着本来有病的我?就连邻居都为我落过泪,而你没有。你是表现过一个奶奶应有的笑容,却永远那么陌生,那么不可接近。别人都在说着爷爷奶奶的好,而我,只能永远深深地、深深地把你埋在心底,远离他们的话题。是的,这些问题我一直很想问她,却从来没有因为她至死我都没有问出口使我觉得遗憾。我想,永远我也不会问,也不想知道答案。她走就走吧,她的性格在她那么老的岁月里早已经定型的固若金汤了,什么能够撼动?我只能默默地、默默地看着她一路走下去。
生命中出现的这个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为她写些什么,但是,当我知道她死的那一刻,我却没有像战胜敌人那样,应该兴奋的吹响号角。我沉默着,脑子里飘过她在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她的咬牙切齿,她的恨之入骨的表情……等等。
我开车回家,妻子正好饭熟,我和妻子说:“我奶奶死了。”妻子只是出乎意料的表情“啊”的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许她的“啊”里已经包含了太多的询问,又或者确实没什么可问。她在以前我对她的述说中,了解了红衣大教主是怎样的一个人吧,既然没有多大感情,问与不问又如何?倒是我,说出来,我也不相信当时的我会是我。当拿起馒头那一刻,眼泪好像泉涌般,非常恰到好处的出现了。她死了,我的奶奶死了,哭是很正常的?哭有什么不对?可是,她是我的敌人,我们家的敌人,在我千千万万个幻想着她死的时候,我应该松一口气,如释负重,或者是心里应该高兴的不得了呀?就像是村里金娃家追我咬的土狗,突然有一天,被人杀死吃了,我应该高兴。我真的无法想象当时我为什么哭,哭的那么伤心,好像我是借她的死想起什么别的而哭,但是,我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哭她,哭我的奶奶,哭她的坏吗?我真不知道。我妻子都很诧异,平时我都是盼着她死的,现在却哭的撕心裂肺。真的很奇怪,直到现在,想起她的死我仍然很伤心,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伤的什么心,难道一个坏的人,坏的彻彻底底的人也是值得人可惜的?也许是那种血脉相连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作怪?还是在恨她的生命中,还有什么没有看透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事情多了,对她的死无动于衷到现在会越来越动摇,越来越思念。回忆一遍遍,没什么好的正面的东西,却还是觉得她的死我会哭,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哭,莫名其妙的哭也好。而且,写她的种种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倒不是希望召唤她死而复生,也不是留恋她的种种,我只是想努力客观的去记录经历了她活着在我记忆里的种种吧。也许是我至始至终都很怀疑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用春燕的话讲“真想打开你的脑瓜盖看看你是怎么想的!”研究她,探索她,夸张来讲,远比探索宇宙奥秘费神。或许我也能在过程中寻找到什么不一样的答案。
人性,是值得推敲研究的。当我们在人生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当我们越来越虚度光阴的时候,留下些什么至少能弥补一下心中的虚度,能认真思考一下人的种种,种种的人。总有一些影响着你一生的人,无论好坏,她存在过,就有她存在的意义。也许你没有发现,而她存在的意义确实是无法掩盖的。人生这条路,谁也不好走,我只是在我的道路上写下这么一小段记忆,是芝麻是西瓜我不去考虑,至少我认为这段记忆是意义重大的。
每天的清早,
你总是披着那红色的披风蹲在大门口,
指着来往的人们,讨厌他们带起的尘土,
是的,你已经够脏了,还嫌弃这些微不足道的尘土?
总是一副冷热不变的脸,
总是爱与不爱不说出口,
那么毒的阳光照在你的脸上都没有灼伤?
——这是我童年的幼稚!
那么大的雨滴打在你的脸上都没有穿透?
——这是我童年的幻想!
记忆中的你,丝丝银发,
多少年了,你总爱站在院子里拿一块小镜梳头,
这是造孽!
多少年了,你还是那么老,也还是那么年轻,
封建社会的小脚倒是没有束缚住你的大家闺秀,
人们都说你疯了,
恨你的人你咬牙切齿,爱你的人你也咬牙切齿。
大门口的石墩早已被你压迫下去,
原来那么瘦小的你也是有岁月的痕迹的。
人们都说你疯了,
二毛家的那条那么大的疯狼狗见了你都绕行!
也对,咬牙切齿你应该比它还凶
好多年就只剩下的四颗门牙,咬的那么紧那么狠!
你和我说过你的故事,
可是,说什么都没有记住,全被你伴随的哭吹去了。
你的哭是可怕的,呜呜声中还夹杂着低沉刺耳的吼。
还有你的红色披风,那个红那么妖冶!那么幽深!那么……可怕!
它包裹着你的小身体,两只小脚飘来飘去。
大黄风每年特别的紧特别的多,
这样的天气里你是最狂的了,飘得更快更勤!
大暴雨的天气,住在你隔壁的我,听着你轻重缓急的敲着锅盖声,
一下子大雨变成了魔鬼,滴滴锥着我的心脏!
你的魔法真强!
太阳落去了,大雨过去了,
你终于要回到你的屋子了,
大裆灯笼棉裤拍出一层土。
你望向你屋子的时候你才会笑。
我也看见了你的屋子,
窗户、玻璃用一层黑布遮住,
没有半点光射进你的屋子,
对,就是针尖的小孔你都用唾沫沾着纸堵上了。
你的门上永远做着记号,
开门的时候声音很小,
呵!也只有这时的你才小心为妙。
你终于回到了你的教堂。
有一天,你终于站不起来了,
你却爬到我的门口,用颤抖低沉的声音请求我的帮助。
是啊,在你的眼睛里从来没有看到过悔意,
那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生气的劈开地狱的牢门想把你丢进去,
才发现你已经没有几分重量了!
你还是熬不过岁月,
你还是受不了疼痛,
你一个人在那墨渊般的教堂里,
应该挣扎过,
应该懊恼过,
……
但始终没有哭泣过、嘶吼过,
你也知道现在我是魔鬼,
是的,你也知道我的眼里对你没有怜悯,
因为你的悔意我等太久!
却没有!
你死了,
直到一天后才发现这个事实
我不知道是喜是悲,
我不知道是该痛快还是该怎么!
我以为我是感冒了,鼻子好难受,
可笑的是我哭了,
哭了,哭了,哭了,
眼泪和着饭菜下肚,
终归是你死亡的可惜,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哭什么,
我可笑我泪水的廉价。
你像一只肉虫蜷伏在灶口旁,
大红披风在火炉里还是有一半没有烧完,
终究还是带不走。
大裆灯笼棉裤没有了生命,
你身上的所有都没有了生命!
夏天,你没有过给我支扇吹凉,
冬天,你没有过给我纳底做鞋,
秋天,你没有过给我春的希望,
春天,你没有过给我万物复苏。
这一切只是你我血肉牵扯的那仅有一点痛吗!
你的教堂还不是被打开了吗?
阳光胜利的照了进来,
原来,
满炕的尼龙袋装着发了霉的小麦,
你说的经常欺负你的老鼠也不知影踪。
满屋的霉气、尿味……与阳光对抗着,
这应该是你最后的魔法了吧?
你回去你的教堂吧,
那件红色披风我给你烧过去了,
你可以披上它或歌或舞,
你说你是红衣大教主,
泪水是潮汐的希望。
多年后,我的嗓子依然沙哑
那么大的老鼠叼在了猫的嘴里,
而你的教堂始终没有打开那层黑暗。
囚笼困着你的心不被世人看懂,
囚笼困着世人的心不被你看不懂,
你看世人在囚笼中,
世人看你在囚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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