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彩是我在中学里认识的同学,我们分在一个班,而且同一宿舍。
她说话从不大声,温和、娴静,像山间流淌的小溪,又像春日和煦的晚风。她的学习很好,作业工工整整,属于中上等的学生。当别的女生为一点小事叽叽喳喳,争吵,甚至打闹,却从来没见她和谁红过脸,说过学习以外的闲话。
那是一个冬天,天空灰蒙蒙的,似乎看不到地面。早操的铃声响起,同学们争先恐后地从宿舍出来,到操场集合。每天的任务是围着操场跑五圈,然后做操,上早自习。
那天小彩在跑步的时候撞倒了前面一个同学,接着整齐的队伍被打乱,就像多米诺骨牌,一个挨一个地倒下去。后面的班级紧跟其后,眼看就要过来,急得旁边的同学一身冷汗。幸亏校长发现情况,把队伍叫停了,要不然真不知道后果怎样。被撞的同学一边拍着尘土,一边埋怨,小彩满脸通红,木然地走回教室里。
吃过午饭,来到宿舍,我看到小彩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墙。
“我的眼睛不好,所以看不到,撞上了别人。”她还为早上的事耿耿于怀。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劝解道。
“这是我吃的药······必须经常吃,而且不能上火······上火黑暗处什么都看不清。”她断断续续地说,表情很庄重。
这让我想起她的行李袋中放着保温杯,杯里泡着翠绿的蒲公英,有时是洁白的菊花,那是用来祛火的。
后来,只要晨跑,我和她站在一排,用一只手牵着她的手,有时挽着她的胳膊,她再也没有跌倒过。
中学的最后一年,课程很紧,只能做做广播操,然后就解散。同学们都集中精力向目标冲刺,一向熟悉忽然又变得陌生。我的学习一般,根本没有深造的可能,所以名落孙山在意料之中。小彩呢,也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同窗三年,我想去看看她。
几公里之外,三间青砖瓦房的小院就是她的家,当我敲开门,说明来意,她的母亲接待了我。走进屋里,墙上到处张贴着红的、黄的符咒,供奉的几尊神像前香案设立,青烟袅袅。小彩看到我又喜又忧,紧紧地抓住着我的手说有人杀她,有人拿刀杀她。
她的母亲赶紧走过来拉开了她的手。
“她的成绩不理想,还要复习,家里没有别的收入,只靠她爸爸一个人干活。所以不想让再她上学,结果就是睡,整天不吃不喝,后来就成这个样子!”
“村里的神婆说她中邪了!”
她的母亲说着,眼睛里涌出失望的泪水。
多么简单的话语,多么牵强的理由,她的梦想在刹那间像灯一样被风吹灭,像刚刚露出地面的嫩芽被狠狠地踩上一脚。梦碎了,心也碎了。这个院子的气氛也让人压抑,郁闷,喘不出气。
一晃几年过去,为着生活,我终究没有再去看过小彩。听别人说她嫁给一个年龄大的男人,病好了,而且有了孩子。
乡村总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治愈那些受过打击的女人,不管她们接受还是抗拒。结果大多一样。好在小彩已经痊愈,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春节回家,聊起旧事,母亲一脸感叹地说:“你那个叫小彩的同学,又疯了!”
“什么,不是早好了吗?”
唉,母亲又叹了一口气,
“本来她的丈夫在石料厂干活,老实勤恳,有一天下班回家,在马路上被一个醉醺醺的司机给撞了,出血过多,当时就死了。”
“小彩呢?”我着急地问。
“小彩一听到消息,晕过去了。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大喊大叫,痛哭流涕。看她情绪失常,婆家让她母亲把她接走了。”
“他的父母又给她找了一个对象——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去年死了老婆,就是你二姨她们村的,人家好像还嫌弃她。”母亲继续说着。
“村里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对着人家骂几句,结果得到那个人的一顿毒打。所以她常常撕破自己的衣服,站在街上,笑着笑着就哭了。”
“没人管吗?”我又问
他的父母也没办法,平时还得干活,有时接回家去,过几天又送回来。
痛心啊,想想从前那纤细的双手,那平和的语言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温柔,同窗几年的情谊毕竟难以忘怀。抑制不住情绪,只想大哭一场。可是,我却无能为力,看着她陷在生活的泥沼里慢慢沉淀下去。
如水的女子,生活怎么狠心让她变成现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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