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血食客

作者: 咖啡掺了白兰地 | 来源:发表于2019-09-25 11:07 被阅读0次

    锅内沸腾着鲜香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短暂的“生命”。辣油肆意流窜,白芝麻沉浮不定,亦为之牺牲,片得极薄的鱼片在“血海”里翻扑打滚,如陷万劫不复。

    从前他最爱吃水煮鱼,如今依旧,只是愈发挑剔,难以餍足。

    即日起,每餐水煮鱼,还是万里挑一的好。不难做到。

    吃下去。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她会融入他的生命,分不开、割不掉、弃不得。

    她以生命为注。

    烟气苍茫,笑靥轻点的她,隔了十年光阴、流金岁月,风情万种。


    (一)  食色,性也

    捕鱼、杀鱼、制鱼、煮鱼,充斥着爱恨。

    你兜下去天罗地网,或是一根亮丝垂饵而下,便是要借物入彀、上钩,不悭吝半日光阴,一定要,哪怕日落西山。走进情的死胡同,四面茫茫。

    杀鱼、制鱼是对自己的狠心,为了他,改容换貌,哪里不够“辣”,垫硅胶、打玻尿酸……总之粉身碎骨也是小事,谁叫自己输在“天生”二字?一刀下去,刮腹剖肠,全为了那个人。

    鱼片嫩、滑、柔若无骨,你陷在他的迷魂汤里,是瓮中之鳖、池中之鱼……

    ——做鱼的这些道理,全是她郝佳梦切身体会来的。

    体会到与体会不到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她和那些看不透的女人一样,满眼里只有那一个男人,白日梦里有他,夜夜失眠想的也是他,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谁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孽债,将前因提现,用作补偿?

    佳梦的现任男人叫王家辉,仪表堂堂,十分斯文。当年王家辉在大学篮球比赛里的倜傥风姿,至今仍是佳梦心里最令人着迷的图景,也是从那时起,原本立志不做花痴的佳梦爱上了家辉,成了校园篮球队队长的迷妹。

    第一次同他说话是在闺蜜谢朵的庆生Party上,两个人谈到美食便滔滔不绝,可巧的是,两人又都喜欢吃鱼,尤其偏爱水煮鱼,最好撒了花椒带点辛辣。越聊越投机,越聊也越亲密,顺理成章地,交换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往来愈加频繁。

    接触日久,佳梦发现家辉也非想象中之清新正经,偶尔讲个荤段子也能逗得她哈哈大笑。原来“食色,性也”实乃四字真言。

    佳梦在海边长大,自幼便烧得一手好菜,有时家里来客,独她一人就能忙出十几样不重样的菜,其中最拿手的,便是鱼了。

    水煮鱼、酸菜鱼、蕃茄鱼、豆花鱼、红烧鱼、清蒸鱼、炸鱼、烤鱼、生鱼片……

    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佳梦投入十分精力,烧了一锅鲜香四溢的酸菜水煮鱼,端到家辉面前。

    辣!

    家辉吃得大汗淋漓。却兴奋异常。

    红油浮浮荡漾,细碎青葱花点缀,黝绿酸菜被深深埋没、只露一角,被零星白芝麻簇拥,众星捧月,像心事被重重围困,一层,一层……

    家辉课业之余有份替他人拼凑模型的兼职,因常常熬夜,搬出学校宿舍,在外租住,佳梦偶尔到家辉住处,替他煮宵夜。

    佳梦最享受的时刻,是宵夜被家辉全部干掉的时刻。

    这是食的诱惑,也是心的诱惑。

    水煮鱼那样鲜香热辣,叫人欲罢不能,家辉的心防很快垮掉。

    佳梦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可是……谁先爱了,谁就输了——

    但佳梦不信呀,情场的事向来没有定论,一切皆已注定,未然皆是已然。她坚定地相信,她不会这样倒运。

    他成了她忠实的食客,食髓知味,愈贪,愈饥——有情饮水饱呀!


    (二)  寡味浓汤

    寒暑更迭,距离佳梦家辉领证已是两年光景。

    这夜,星光璀璨如钻。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用牛奶、玉米煲了鱼汤。”佳梦雀跃不已,只恨不能将杰作一下子呈现到家辉面前。又用粤语道:“好靓,好香啊!“

    谁知家辉并未如往常般抱以期许,却道:“今晚怕是不能早归,公司正与对手竞标,会议会开到很晚,你吃了先睡……“

    “好吧,不要太晚,注意身体。Byebye。“

    “嗯。挂了。“

    好生无趣!

    佳梦扁扁嘴,沉醉在小砂锅里扑面而来的醇厚奶香。怎可轻易辜负?

    待饮完一碗,佳梦陡然想起什么,收拾了碗筷,用便当盒趁热盛了鱼汤,满心欣喜忐忑,一如初恋。直奔家辉公司而去。

    家辉是会惊喜交加,抑或佯嗔她冒着更深露重实则自己内心也无比欢悦怀拥这痴心小女人?

    佳梦幻想无数可能。

    一路车水马龙,流光烁紫,漫天星辰旁观世事翻覆,早已了然于心。

    夜幕漆漆茫茫。

    佳梦找寻着她的食客。

    “叮——“

    电梯停止在二十四层,现在距离他只剩几步之遥了,只怕漫长不可等待。

    灯光霎时盈目,炫彩纷呈。

    着装干练的女职员抱着一堆文件夹快步走过,在这忙碌不可止息的都市的夜。

    佳梦逡巡着目光。

    遍寻不获?

    “你好,我找王家辉。“佳梦来到前台。

    前台小姐替她拨号至家辉办公室,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有人接,是一个女人:“王经理?他不是回家了吗?“

    佳梦僵住,沉着回应:“你是?“

    女人笑道:“哦,您别误会,我是经理助手小蒋,刚才在外间替经理清理不用的文件时听到里面电话响,赶来接的。“

    佳梦松口气,笑道:“没有误会。既然经理回去了,就算了。“

    匆匆赶至家中,却又是黑灯瞎火!

    佳梦甩开足上碍手碍脚的高跟鞋,将便当盒重重搁在玄关上,怀抱最后一丝期盼,“家辉——“十分亲昵。

    无人回应呢。

    凭借女人的直觉,佳梦隔着迢迢路途,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那种冰冷感自内开始冻结,直到全身僵硬,如同麻木,动弹不得。

    连忙打开手机,发送讯息以示“关心“。

    好久。

    好久他才覆她——“还有几份文件没处理完,很快下班陪你”。

    佳梦冷笑。

    若是小蒋和家辉串通口供,家辉绝不会允许她用“回家”的借口,倒不如用“出去会客“来得冠冕堂皇。

    若小蒋骗她是受了家辉允许,那家辉是早已准备同她撕破脸皮的。

    只有两种解释,却偏偏两种解释都是令人心冷的。

    佳梦望了眼便当盒。

    ——这寡味的、冲淡的汤。

    他不爱喝了。

    那便倒了。


    (三)  东窗·狐狸汤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难熬的夜也熬过了,但昏昏沉沉的白天何时到头?

    又是一个傍晚,家辉早早下了班,脸上似有不快神情,隐忍不发。

    凡事皆留痕,就像她发现他骗了她,他也一样能知道她去过他的公司。难道前台小姐明明受他“管辖”还要替她隐瞒?

    ——索性先发制人:“昨儿我去了你们公司呢,准备给你送汤,可惜咱们走岔了。”眼下不撕破脸皮,不过顾及彼此多年情分。

    话完了,汤也煮完了。

    是羊肉葱花汤,葱花将羊肉膻味掩盖,如同风平浪静的表象掩盖了底下渐渐生长起来的溃烂疮口。

    “不是鱼?”家辉本能地问,旋即脱了西装,笑道:“知道你送汤去是为了关心我,并没有怪你。”

    佳梦故意嗔怪:“初食美味,多了也腻歪,人不就是这样?”朝他斜斜睨一眼,“你可不要腻了我。”

    家辉一笑便要黏上身来,被佳梦推开去,“好没正经。”家辉不语,深深地凝视着佳梦的眼,深深望着,似要看进那段前尘,似要回去那段青涩华年,就像初食水煮鱼的鲜醇……佳梦又快坠入他精心编织的陷阱里了。

    他却将气氛扰乱,“明天下午要出差,不能陪你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事难休!

    佳梦趁他沐浴,悄悄在红酒杯里放入两粒安眠药,细细拌匀。

    浴后解燥、睡前调情,一一皆为红酒妙处,今日不同,更添了安眠奇效。

    佳梦打散头发,松开睡袍胸前的一颗纽扣,眼神迷离无限慵媚地看着他将那杯红酒饮下肚中,茹毛饮血般。杯中残红似是流过妆颊的眼泪,囿于杯底。

    原本二人如往常般话家常,家辉呵欠连连,困困沉沉:“今天也不是很累,倒十分发困,我就先睡了。”关闭手机,倒头大睡。

    佳梦等了十分钟的光景,执着他的手,缓缓地移动到手机的Home键上,“鬼鬼祟祟”。

    机身轻轻震动,手机开了。

    真像犯罪分子按下手印。

    佳梦浏览着他的聊天记录,眉头蹙成川字,如一柄难解的锁。

    好讽刺——

    “我煮了川香牛百叶,千丝万缕,像相思。想吃吗?”

    “想吃。更想吃你呢。”

    “那我在老地方等你。”

    “正在应付家里那位呢,等会儿就来。”

    聊天记录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二分,而她去他公司是九点三十五,聊天时间和她call他的时间正巧暗合。

    佳梦抑制醋妒、愤怒、仇视、悲恸,保存了那位叫网名“荆桃”、备注“郭文”的女人的账号。

    脸色沉沉、阴晴变幻,如夜幕被撕扯不断,夜幕下暗流涌动。

    她看着沉睡枕畔的男人,凄酸、怒火、难舍,万般莫名心绪,缠缠绕绕。

    他原来只是一个食客,光顾几次,等充值的金额用光,便不再回头了。

    是啊。

    软嫩易破的鱼片哪里比得上妖娆带刺、欲拒还迎、千种风情的牛百叶呢?

    何况是一锅狐狸汤炖出来的。


    (四)  对弈

    没了调料的汤汁宛如黯淡无光的日子,如此无味、寡淡。

    佳梦约了郭文出来,在家辉公司旁边的咖啡厅。

    果然是年轻貌美——尖尖下颔、晶晶双目、娇小鼻梁,沐浴在透进玻璃窗的阳光里,佳梦可以看见她脸庞上细微近乎透明的毫发,水蜜桃般。但佳梦瞧着只觉得眼熟,仿佛故人来,却又的确素未谋面。

    “‘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好诗意的网名。“佳梦偏头看着行人如梭,面上挂着轻谑。

    “佳梦可期,夫人的名字同样美妙,可惜世间何来这样多的‘佳梦’呢?”郭文悠悠一笑,“夫人何时梦醒?”

    佳梦搅动咖啡的手停下,眼眸凝住她,“该醒的恐怕是你呢。我与家辉一纸婚书,做不得假,可你呢,有什么保障?”

    “婚书无假,感情却生了嫌隙,夫人如何修复?”

    “你退出,我自有本事牵住他的心。“

    “不可能。“郭文拨了拨鬓边碎发,骄傲地扬起脸,”他爱吃我做的牛百叶,他爱我的新鲜热辣。你……有吗?“唇畔笑意愈深,胜券在握。

    ——在爱情面前,所有女人都以为男人最爱的是她,都以为男人最终选择的也是她,但事实往往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佳梦,有吗?

    她的青春走到了尾巴,新鲜感已然是捉摸不住了。她还有什么呢?

    郭文勾引着他的胃,牵制着他的心,他放不下的!

    佳梦紧咬银牙,威胁道:“休要迫人太甚。“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刹那——

    “叮——“

    大学老友群的消息。

    是君怡发的与男友的自拍照,君怡倚靠在男友肩上,尖尖下颔、晶晶双目、娇小鼻梁……电光火石的一刻,佳梦想起君怡是家辉的初恋,是君怡当初要出国留学抛弃家辉,她佳梦才有机会与家辉发生接下来的故事,佳梦和家辉嘴上不说,其实两个人都清楚,这些年,君怡在家辉心里始终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佳梦眼光扫过面前女人依稀熟悉的面庞,同情中掺杂着痛快泛上心头。

    要让这个第三者知难而退呢。

    佳梦从容冷笑:“你,不过是个替身。何必苦苦纠缠?“佳梦将手机屏幕转向郭文,菱唇轻启,兰息轻柔。

    郭文眼神微动,不易察觉地捏紧拳头。

    佳梦捕捉到敌人的势微。

    很好。得赶紧抛筹码:“你现在同他分了,他能给你的,我double,否则闹到最后,你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能让她有权衡的时间,欲擒故纵就得狠得下心。

    佳梦趁热打铁地,拎着手提包不顾而去。


    (五)  勾引

    佳梦要家辉,已不仅出于爱,或许是争一时意气,正室尊严。

    千娇百媚?

    佳梦穿着一件双绲深紫暗纹旗袍,这是她多年的珍藏,勾画她虽韶华将逝,但依旧曲线玲珑、凹凸有致的美妙形体。

    在镜前兀自陶醉。

    郭文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趁着乳臭未干的几年搔首弄姿、卖弄风情,青春难以持恒,韵味才是女人对付男人一辈子的武器。

    厨房的锅里“咕咕嘟嘟”煲着蕃茄鱼,鲜橙色的汤汁妩媚万千,却似少了什么。

    鱼汤已经留不住他了!

    难道非得再添艳色?

    家辉缓缓、缓缓地贴近郭文的身体,细意端详她脸颊上浮现的一抹绯红艳色,这靓丽的风姿。

    郭文明眸善睐,眼波流转,“如果我要离开了,怎么办?”

    家辉吻痕急落,仿佛不可等待,“不会的,怎么会允许你离开!”气喘咻咻。

    郭文也顾不得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还不贪恋这短暂欢好?

    ——其实她分不清这男人话里虚实……

    遥遥的家中,佳梦凝视着锅内愈发沸腾的鱼汤,一个泡一个泡接连翻滚破裂,遏制不住地崩泻清泪,几乎歇斯底里,——她自己竟不知她爱得那样深刻!

    鱼汤在沸腾,感情在三角纠缠,佳梦独自瘫倒在床上。

    那艳色,难道非得“人血”装点?

    佳梦想。


    (六)  骨血食客

    晚照凄惨,人间黄昏。

    说是凄凉,却又莫名辉煌,如此盛大的落幕。

    它是要成全她。

    佳梦与家辉当面锣对面鼓,两人各自打开天窗说亮话,家辉犹豫不决,佳梦只是痛斥:“这有什么难选?你竟对她动了真心!”然而话又改变不了什么,佳梦一直没能得到郭文的准确回复,于是在家辉面前也很少提及此事,抱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心态,日子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

    那日郭文覆她,表示愿意离开家辉,佳梦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当即汇了钱给郭文,再重施旧计,翻看家辉通讯录,确已不见郭文音信。

    次日家辉回家后告诉佳梦:“我同郭文分了。”

    佳梦故作无知:“分了?为什么?”

    家辉作势便亲昵地搂抱着佳梦的腰:“还是老婆好呀!”

    佳梦心底狠狠啐了一口,虽知家辉蜜语甜言不过一番欺哄,却也不愿当面点破。

    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佳梦千娇百媚地黏上家辉身躯,腻着声音道:“今天,咱们吃水煮鱼吧?”

    家辉搂过她地的腰,坏笑道:“好啊,老婆做的我都喜欢。”

    他又是她的了。

    佳梦眼底跳动着一簇妖异的火花——

    她不能再让他离开她了!

    吃一堑长一智。

    只有一日、一日地与他交融一体,光阴轮转,他再怎么变心也离不开她的势力范围。

    锅中鱼片沉浮着,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佳梦看着沸腾的鲜香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就像不堪一握的“生命”。辣油肆意流窜,娃娃菜起伏挣扎,白芝麻成了不系之舟、失心之人,漂泊不定。——这是一片“血海”。

    佳梦拿起瓷质刀,极狠极快地在手腕割开寸长的一道口子,血汩汩流出,像被硫磺粉晕住的犯恶心的毒蛇,痛苦纠缠扭曲着跌入锅中,“刺啦——”腾起奇异腥香。

    搁了刀,用食指指腹轻轻抹上一痕鲜血,细意端详。

    ——她要以鲜血为佐料,装点这盛宴。

    她要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地,像夜来一阵风雨,潜入他的身体,永生永世,水乳交融。

    佳梦舔去刀面的血迹,诡异地笑着。

    他,此生,只能是她郝佳梦的食客,接受这隆重的款待,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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