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四月,寒冬已过,进入万物复苏的春季。长安城最耀眼的建筑群“宫城”宛如巨兽苏醒般声响不断,钟鼓齐鸣。
殿宇之间的宫道上充斥着奔跑忙碌的宫人们。他们急着将遮在亭台楼阁上的厚帘重幕撤去,换上轻纱薄幔。
当今圣上大半生都在行伍之中,所以养成了行令禁止的脾气,看不得宫人随便慢吞的模样。面对性格严苛的主子,宫人们也只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伺候。
今日入春,当今圣上下旨要宫人们在一日内将宫城内的所有冬饰撤去,换上能展示已到春天的摆设。因此众多宫人们忙不迭地穿梭在各个宫殿之间了。
在整个宫城都忙碌火热之时,某处角落处的宫殿却显得冷清凄凉。宫殿正面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甘露殿”。这个甘露殿对所有宫人而言就是禁忌,不敢靠近。
“刺啦”一声,宫殿大门从里向外地被推开。一个身穿明黄色衣袍的瘦弱老者从殿中走出。他眼神浑浊,满脸的孤寂。老人坐在门槛之上,仰望蔚蓝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道:“春天到了呢!”
“主子,您怎么坐在这了?快些进殿休息吧!外面风大!”一位身材高大眉发皆白的老宦官手提食盒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老者扶了起来 ,送入宫殿中。
扶着老者在殿中的软榻上坐好,老宦官又将食盒放到案头,从里面掏出了几样精美的小菜说:“主子,今天御膳房的饭食都是您平时喜欢的菜色!”
“高力士,那个逆子还不愿意见我吗?”老者没看案上的菜肴,而是死盯着老宦官问道。
名为高力士的老宦官面色一滞,组织下语言,小心翼翼地说:“主子,不是陛下不想来看您,只是如今国事繁忙,再加上听闻陛下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没来向您请安。”
原来眼前这位老者是当今天子的父亲,姓李,名隆基,大唐王朝的第九代皇帝。祸乱大唐的安史之乱就是由他而起。
当今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平息了这场差点毁灭唐王朝的叛乱。如今唐皇李氏复返长安,再坐江山,当今陛下尊李隆基为太上皇,供养在甘露殿,却不想与其相见。
听高力士这么说,李隆基一拍桌案,大声斥责:“高力士,你也要欺哄朕吗?”
“老奴不敢!”高力士一下子跪在李隆基面前,磕头不止。
死瞪着高力士好一会儿,李隆基叹了口气说:“罢了,朕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起来吧,如今朕身边也就剩下你一个贴心人了。”
“主子……”高力士站起身,看向李隆基的眼神带有一丝不忍。
“那个逆子还是在恨朕呢!”李隆基摇了摇头说道。接着他又说:“不止那个逆子恨朕,玉环也该恨朕吧!”李隆基眼神迷离,记忆又飞回到了那个夜晚…….
李隆基与爱妃杨玉环瑟瑟发抖地互相搂抱着挤在马车之中,后面是从长安逃出的皇室子孙和朝廷百官。
这些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已无往日风光。在往人流后面看去,熊熊烈火正在燃烧。火光之处是一座便桥。燃烧的便桥阻断了长安城中普通百姓逃离之路。
天宝十四年,统率边界四镇的蕃将节度使安禄山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反叛杀向中原腹地 。安禄山一路势如破竹,在天宝十五年已打到长安城下。
李隆基面上说着誓与长安共存亡,但暗自安排着逃出长安的计划。开元盛世中的那位千古一帝早已不复存在。
逃出长安后,他又暗派心腹杨国忠点燃了便桥阻隔安禄山派来的追击部队。却也阻断了百姓求生盼望。
“止步!”李隆基马车驭手位置上坐着人高马大的高力士。他见一名骑士的身影朝着马车急奔而来。高力士握住肋下的刀柄,大声呼喝。
骑士一勒缰绳,控制住了疾驰的战马。他一身甲胄,国字脸,眼神刚毅。
勒住战马的骑士,一个纵身,跳下战场,拱手高声说:“末将陈玄礼参见陛下!末将身穿盔甲,不能尽全礼,请陛下恕罪!”
听到来人的声音,还有一些颤抖的李隆基放下心来开口说:“是玄礼啊!进前说话吧!”
“末将遵命!”陈玄礼大步向前,走近马车。
陈玄礼是李隆基信任之人,执掌禁军,直属他手中的飞龙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护卫着李隆基的安全。
李隆基温声问:“玄礼有什么事吗?”
“启禀陛下,前面是金城县,县城里有个驿站,名叫马嵬驿。县城里的人都跑了大半。也算清静,应该可以休息。特请陛下圣裁!”陈玄礼恭敬地说。
“嗯,那就去马嵬驿休息吧!”李隆基爱怜地拍了拍身旁已是脸色苍白,满身疲倦的杨玉环,对陈玄礼说道。
“遵命!”陈玄礼躬身行礼。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去。
“陈将军请慢一步!”突然,扶在李隆基身上的杨玉环轻开檀口,出言挽留陈玄礼。见杨玉环挽留陈玄礼,李隆基有些好奇,倒是没有不悦。
“娘娘,有何吩咐?”陈玄礼停下脚步,转回身恭声问。
“抱歉耽误将军公务。哀家就想问问家兄现在何处?哀家有些心神不宁,担心家兄出了什么事情!”杨玉环说。
“哈,娘娘大可放心!杨国忠杨相国正与太子殿下给百官和皇子皇孙们分发食物呢!娘娘如果担心,我一会儿传信与杨相国过来和您相会如何?”陈玄礼说。
听了陈玄礼的话,杨玉环长舒一口气,说:“既然陈将军如此说,哀家也就放心了。不用再劳烦将军了!”
“好,那微臣告退!”告辞转身离去。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眼中的一丝杀机。
“臣妾给陛下添麻烦了!”面向李隆基,杨玉环微微低头。
“爱妃不必如此。我们是夫妻。你担心国忠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你们是兄妹。”李隆基笑着说。接着他轻抚杨玉环玉手说:“爱妃这几天也是太过辛苦,等到了那驿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杨玉环轻轻点头。
队伍继续向前,前方军兵举着火把引领着李隆基的马车朝着马嵬驿而去。
不大一会儿,马车在陈玄礼口中的马嵬驿门前停下。高力士服侍着李隆基和杨玉环下了马车,在驿馆内还算较好的房间内安顿下来。
不过那些朝臣百官,皇亲国戚却没有这待遇了,好一点的,分得一片芦席,席地而坐。不好的,只能聚在一起抱团取暖,或者和军士混在一起躲避风寒。
李隆基有杨玉环陪着,看向窗外的凄惨景象,一脸的惆怅。
“玉环,你说,是朕错了吗?”李隆基问。
“陛下没错!是安禄山野心勃勃,蒙蔽了陛下!”杨玉环将头靠到了李隆基肩上。
“只有玉环最懂我!”李隆基闭上双眼,享受着这片刻宁静温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正当两人享受二人世界的时候,一阵鼓噪声传到耳中。
“高力士!”李隆基皱了皱眉,高声喊。
“奴才在!”高力士走入房间内。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李隆基吩咐道。
“领旨!”高力士转身出去。不多时,高力士走了回来,脸色惊慌。他大声说:“陛下,大事不好!军士哗变,把杨相国绑了起来!”
“怎么回事?”李隆基沉声问。
“听军士们说,杨相国与吐蕃使节勾结,密谋造反,被军士撞破,抓了起来。”高力士一五一十地说。
“这怎么可能?这里必有蹊跷!”李隆基眼中神光一闪。
“陛下,快救救我哥哥!”一听杨国忠被绑,杨玉环神色惶急,眼中含泪,我见犹怜。
“爱妃放心!”李隆基拍了拍杨玉环的手背。转身对高力士说:“前面带路,去看看情况。”两人随即走出了房间。
李隆基步伐急促,很快到了驿站院中。他见杨国忠被绑在院中的柱子上,神情惊恐。陈玄礼站在一旁,手中一柄雪亮的长刀。长刀举起,朝着杨国忠脖子招呼而去。
“刀下留人!”李隆基大声唤道。
“杀!”陈玄礼似未听到李隆基的呼唤,手起刀落。好大一颗头颅划过天际,落在李隆基脚前。杨国忠死不瞑目的眼神映入眼帘。
“你…….”李隆基愣了一下。接着他大叫道:“好你个陈玄礼,竟敢弑杀当朝宰相!你要造反吗?”
“不是末将造反,是杨国忠要造反。末将只是杀了个谋反之徒而已。”陈玄礼淡淡地说。
陈玄礼看了一眼李隆基,眼中已没有了往日的尊重。他对左右吩咐:“这里血腥味太重,不适合陛下久留,送陛下回屋!”
陈玄礼身边士兵欲作势架走李隆基。“陈玄礼,你好胆!”也不等士兵将他架走,自己走回了屋内。
在屋内的李隆基焦躁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知道胞兄已死的杨玉环抽泣着,两眼已哭成了杏仁大小。
“哗啦啦!”一阵甲胄碰撞声响起,陈玄礼和几名小将走入房间内。
“你们要干什么?”李隆基冷冷地看着眼前几人。
“太子让末将带话给陛下!”陈玄礼没有行礼,直接说道。
“太子在哪?”李隆基眼神犀利。
“太子已前往灵武收拢散兵准备反击安禄山。”陈玄礼说。
“什么?”李隆基极为惊讶。顿了一下,李隆基收拢了惊讶的表情问道:“太子带给我什么话?”
“太子原话是,陛下去蜀地吧!那里还是安全的。孤会收拢散兵收拾残局。陛下已不是开元年间那位千古明君了。自天宝元年,陛下变得沉迷酒色,懈怠国政,终造成如今的糜烂局面。那请陛下交出国政,颐养天年吧!”陈玄礼说。
听了这话,李隆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深吸了口气说:“太子的话我已知晓,你们退下吧。”
只是,陈玄礼纹丝不动,没有转身离去。
“你还有什么事?”李隆基冷然地看着陈玄礼。
“我们需要陛下再赐死一个杨国忠的同党!”陈玄礼说。
“谁?”李隆基一挑眉毛。
“贵妃杨玉环!”陈玄礼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开什么玩笑,玉环不过一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是谋反同党?”李隆基脸色铁青。杨玉环身子颤抖,没有说话,头低得更低。
“不管贵妃是不是同谋,只要她不死,外面的军士们不会安心的。他们抓了贵妃的胞兄,他也死在了这里。如果贵妃不死,大家都会有被报复的风险,陛下您说不是吗?”陈玄礼说。
“你…….”李隆基表情扭曲。
“末将给陛下考虑的时间!希望陛下不要令众军士失望。”说完,陈玄礼将一捆绳子丢在地上,然后带着小将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高力士,李隆基和杨玉环三人。高力士大气都不敢喘,站在一旁一声不响。
李隆基的脸色不断变幻,而杨玉环还是低沉着头颅看不到表情。终于李隆基站起身,伸手去拿那捆绳子…….
高力士服侍着有些醉醺醺的李隆基躺在软榻上。李隆基醉语呢喃:“作为国君,我是个昏君,作为夫君我是个薄情郎,我是真该死啊!”
听到李隆基的呢喃声,高力士忽然想起当年那死在他与主子手里的贵妃杨玉环。那绝望的眼神他永生难忘。
四月末,这位唐朝毁誉参半的玄宗李隆基孤独地死在了甘露殿中。
数十年后,时任凤翔节度使的郑略望着已被黄巢占领的长安城,心中有所感,在军中大帐里的案头上写下了四句诗:
玄宗回马杨妃死,
云雨难忘日月新。
终是圣明天子事,
景阳宫井又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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