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爱情

实在话，我不懂得爱情，但是我懂得陪伴。想说说伯父伯母的爱情。

伯母是伯父自己追求的，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又有一个强势霸道的妈。据说也是抗争好久才让奶奶同意的。伯父这一辈子对伯母的好，陪伴，不离不弃，是我见过的，所谓的爱情。

第一次有这样的记忆时，我刚刚记事，还很小，不记得具体几岁了。在家门口跟小朋友玩游戏，突然很多人从身边跑过去，喊着：那个谁谁又发疯了。

我赶紧站起来跑过去看看，因为那是我伯母。我靠在满是缝隙的木门上，看着伯母转来转去摔东西，又大吼大叫。伯父一直抱住她，可是控制不了她。所以一直都在院子里像摔跤一样你来我往。哥哥姐姐也抓不住她。姐姐站一旁哭泣，无可奈何。我有点吓到了。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周围围满了人，屋顶上也站满了人，还很多人趴在围墙上看，没有人帮忙。议论纷纷，说着那时我听不懂的话。后来明白，大概是我伯父多亏，娶这样的老婆。哥哥姐姐有多可怜，摊上这样的妈，有没有遗传。那时我真的听不懂什么意思，满脑子都是茫然不解。

从那以后，经常有人去伯父家里投诉伯母又把他们家的鸡鸭放跑了；牛被她轰着到处跑；猪被放走了；田里的菜都糟蹋了；打人了……伯父姐姐他们就是一直一家一家的道歉赔钱陪笑。有一些人还是不放过，站在门口骂骂咧咧，非常难听。伯父他们还是一直给他们道歉。

伯父当爹又当妈，在外面赚钱了还要匆匆跑回家看着伯母，怕她乱来。喂伯母吃饭，给她洗澡洗头，洗衣服，打扫家务，料理山里的活。

伯母一个没注意，就会跑出去祸祸别人家，赔礼道歉赔钱，都是小事。村里风言风语，带着有色眼镜对着伯父哥哥姐姐指指点点。很多小孩子都逗着伯母玩，伯母生气了就打他们。结果就可想而知，村里人会怎么样对待哥哥姐姐们。

初中，有一次放学回家，路上有人告诉我，你伯母跑进河里要自杀。我吓死了，拼命跑过去河边。河边围着很多人，有一些人喊着让伯母上岸。可是大多数人都在看笑话，小孩子还跳着拍手。那时我特别特别生气。我轻声哄着伯母上岸，她看见我，特别委屈，念念叨叨很多话。我一直哄着让她上岸。她不要，我说，你不上岸，那我就下水陪你。伯母一直摇着手喊不要，答应上岸了。我带她回家，一路上站满了人指指点点，伯母委屈又害怕躲在我身后，偶尔会做一些吓唬那些笑话的人。这是我记忆里很深刻的一段。可以想象我的哥哥姐姐们，那时只是孩子的他们，面对着这些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压力有多大。

可能很多人摊上这样的老婆，早就退货或者打骂关起来了。

很多人都建议伯父把伯母拴起来，包括伯母的家人，因为他们知道伯父太不容易了，当爹又当妈，还要赚钱养家。可是伯父不同意，他说她是人，不可以这样对她。虽然她失去正常思考，可是有感受，会难受的。

很多人问伯父为什么不退货。伯父说，人是自己娶回家的，就要对她负责任，哪里能退货。而且她即使傻了疯了，也是陪着他的人。

每次过去，都可以看见伯父坐在院子里，轻声细语说话，说一些喜闻乐见的趣事逗伯母开心。伯母就搬一张矮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伯父身边旁边，转着头看着伯父，不管伯父在哪里，她的脑袋就往哪里定。伯父笑，她就会跟着笑。我们经常说她，你知道在笑什么吗？伯母总是摇摇头说，我听不懂，但是你们笑了，那我也笑。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我总是觉得心很安，会放松，岁月静好。伯母自从犯病以后，即使好了，脑子也已经无法像正常人那样可以思考辨别。所以她根本听不懂伯父说着的事情，无法给伯父任何建议或者看法。唯一的事情，就是静静听，跟着笑。伯母总是伯父坐在哪里，她的矮凳子就跟着放到哪里，伯父是伯母抗争病情的镇定剂，是伯母的安全感。

在伯父的精心照顾下，伯母后来很多年都没犯病，但是脑子行为举止已经退化很明显了。十几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多年，从来没因为伯母反反复复的犯病，一次次的道歉赔钱，伯父就抛弃伯母，更没有对伯母恶言恶语，反而把伯母照顾得很好，情绪很稳定。他一忙完，第一时间回家陪伯母说说话，即使伯母听不懂，无法回应他。大多数都是伯父说，伯母微笑着默默看着伯父说。因为伯母，伯父无法正常社交，没有朋友，亲戚领居，基本上都不怎么串门，因为他得看着伯母；无法正常赚钱，像打游击战一样，散工，扛石条，赚药费，赚养家糊口的钱，因为石条最赚钱。伯父到70多了还在扛石条。伯父这一辈子的时间耐心细心都给了伯母。所有人，包括伯母的娘家人，都说，伯母很幸运，遇上了伯父。伯父这一辈子欠了伯母。伯父说，她没有欠我，她给了一个家，陪伴了我快一辈子。

伯母这一辈子很辛苦，犯病她非常痛苦。生命的尾声，医生基本上宣告抢救机率。即使抢救过来，也是瘫床上了。伯父还是坚持要救；他说，赌一赌，即使瘫了我也要捡回家伺候。她遇上了伯父，她走得安详。

这样的陪伴，在我看来，就是此生无悔，不枉此生的爱情。

《PS:伯母打人，我问过她，她说那些人骂他，还有打他，所以她才打他们的。犯病的她，不只是无法正常思考，还无法控制，头疼欲裂。所以，遇上遇上精神病患者，请不要随意评判，给眼色。你们的善意会温暖他们的家人，也给自己行善积福。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