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

当真正的太阳在那一场战争中被摧毁后，天上照旧还剩一个太阳。太阳原本是光明与希望的象征，但现在却象征着压迫与奴役。但要命的是，我们依旧离不开它。

黑暗时代结束后，著名哲学家魏拉底这样说道。（注：黑暗时代持续17天。）

太阳的光晕显得有些血红，铺洒在城市上方，高高低低的方块建筑，染着些红晕，刺向高空。

远离城市中心那些动辄数百层的建筑，一栋仅四十多层的大楼上，是片篮球场，有大小相同的四个完整场地。附近这一带是老城区，所有的建筑都有不少年头。如今每寸土地上都耸立着钢筋混凝土，公共设施都放到楼顶。隔壁大楼顶端就是个足球场，不过没有观众席，高高的铁丝网围拢着。

“洛修，这边。”一个高高胖子面前没人防守，挥着手大喊。

高瘦男生运着球，灵巧将一个防守人避过。两队共八人，还各有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外壳为仿生材料，但木然的眼神以及完全不像人的外观可证明，它们的确非人。宽大的球衣套在身上，显得很滑稽。套着蓝色球衣的机器人脸上像被打了一拳，凹陷进去，脸上的仿生皮不少地方开裂脱落，看起来更像个柿子饼，饼上有些地方的糖霜脱落了。与之相比，套着红色球衣的机器人的确认真打磨了，至少五官有五官的样。勉强还能看得出来，两个俱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家政DY0701型号机器人。不过被改装得面目全非。

高瘦男生听到叫喊，看到胖子确实跑出了空位，虽说有些纳闷，凭胖子那臃肿的身材和垃圾到极点的运动能力，到底怎么跑出空位的。但本着打球不能太独，有空位要传的原则，高瘦男生手一抬，将球传了过去。

胖子还没接到球，只看到球的确传了过来，兴奋得大吼。“看我完美绝杀。”球场虽然旧，但装备挺全，篮板上方有计时器，场地一侧还有个记分屏，飞天队32：33大熊队。虽然两队除掉休息喝水的时间，打了也一小时多了，但合共也没投进多少球。计时器上红色的数字飞快变动，还剩六秒钟，这个数字很快变成了五。

球划着完美的弧线，胖子双膝下弯，准备尽力多蹦一公分，接球，发力，一个完美弧线，唰，球进，胖子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挥舞着双拳庆祝了。

胖子全力跳起大概十公分，球也只剩十几公分样子，就能落到他手上，然而一只灰褐手掌猛然从半空拦住球，胖子还没来得及反应，那只手轻轻一抛，球划着优美弧线，唰，进网，不过，是对面的网，篮球横贯几乎整个球场，进球。

胖子落地，看着穿着蓝色球衣的身影，确切说，也不是人影。进球后，蓝队的机器人还是木然。躯干和四肢极不协调，脸上五官歪歪扭扭，像人又不像人。

“靠。”胖子一脸不甘。“宋哲，你，这，不算不算，再来。”

一个只到胖子胸口，短发的男生跳过来，兴奋地抬起手，机器人也伸出手，击了一下掌。“切，你们不是也有一个，不过，你们的野狼，可比不过我的大宝了。”

高瘦男生走过来，他对比赛输赢倒是不怎么在意，对面前这个变得厉害的大宝，蛮有兴趣。两队经常打比赛，前几天，大宝还被飞狼虐得挺惨，这才几天，这个大宝在投篮精准度及拦截判断力上，就明显比飞狼强了。

“宋哲，大宝换了新模组？”

“还是你专业，不错，是换了。怎么样，还可以吧。”

胖子也凑过来，挠着头：“宋哲，你找谁帮你搞的，之前你做的那个大宝，跟个智障似的。你又没钱，那些高级模组肯定买不起。”

“陈胖子，你叽歪什么，反正，这场比赛我们赢了，你们输了。”

“你......”

洛修一把拉住陈胖子，他问宋哲：“能不能让我看下你的芯片。”

宋哲想了会，也没拒绝。“可以给你看看，反正你又看不懂，这次，我可是找了高手编译的，复杂着咧。”宋哲拇指在那个柿饼机器人额头一按，弹出一枚闪烁黑色光泽的芯片。

洛修很快从场边自己包里拿出一个掌心电脑，放在右手掌上。宋哲小心将芯片递给洛修：“小心点，别搞坏了。”

陈胖子在一边不断叨叨：“宋哲，你是走了狗屎运了，这东西，都有人帮你搞。”

宋哲嘴一撇：“陈胖子，这是你没见识，改装机器人，编写模组，很常见的，不过，的确需要天赋，这你还真没有。”

一边的洛修没说话，将芯片放入掌心电脑，一团代码飞快闪动。也没过多久，宋哲不耐了：“洛修，好了没。你还真打算看出什么啊。”

“五分钟。”洛修盯着屏幕，回了句。

“五分钟就五分钟，洛修，你可欠我个人情。”

“改天请你吃饭。”

没用五分钟，洛修将芯片拔出，递给宋哲。“好了。”

宋哲小心翼翼将芯片塞回大宝的脑壳。“洛修，你不会，全看懂了吧。”

“看懂一些，有些还是不明白。宋哲，你哥回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

一旁陈胖子恍然大悟。“哦，我当是谁，原来你哥回来了啊。不过，他不是在军队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自然是有事呗。”宋哲不愿多说什么。

洛修道：“宋哲，我能去你家见见你哥不，他是国科大高材生，毕业后就进了研究所，我想，想，学习学习。”

“怎么样，我哥写的东西，不同寻常吧。这小玩意，他只花五分钟就搞完了。虽然他们有什么保密协定，不过他说这东西太简单，算不上违反。”

“不过，他明天就要走了。”宋哲脸色一暗。

“哦。”洛修有点失望。“什么时候回来？”

宋哲脸色更暗一些，不过，很快又有了神采。“这次要出远门，可能，要很长时间才回来。”

“你哥，入选了逐日计划？”

“靠，你怎么又知道。”宋哲一机灵。

“我靠。”陈胖子一哆嗦，跳了起来，比方才打球还高点。“你哥进了逐日计划？！”

宋哲胸膛一挺：“当然，这次回来，就是告别的。”

“我靠。你哥说没说，有什么条件才能进啊。我也想加入。”陈胖子两眼放光。

“就你。想去也没人要。”

洛修倒没有过于激动。“加入逐日计划，真的，能飞去那个地方？”洛修微微转过身子，看着泛动着血色红晕的太阳。

其他人也看过去，脸上有兴奋、有激动，也有惧怕。

“我哥说了，确实要去那。”

陈胖子迫不及待：“那个太阳，真是人造的吗？那上面，真有强大的外星人？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啊。”

“这是军事机密，我反正不知道。”

“你问问你哥呗。”

“他又不说。”

话题很快从芯片到了逐日计划。飞向太阳，驱逐外星人，是每个男孩的梦想。

陈胖子不住念叨。“宋哲，你让你哥出来跟我们讲讲逐日计划呗，我，我请客，请你们吃饭。你哥跟你说过没有，书上写的那些都是真的？现在这个太阳，真是外星人造的？是他们的军事堡垒？

“书上都这么说了，那肯定就是的了呗。”

“要是那些外星人连太阳都能造出来，我们能把他们赶走？要是太阳没有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自己能造出新的太阳？”陈胖子一摞问题。

“这我哪知道，陈胖子，你想啥呢。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既然逐日计划启动，那肯定有了后续的方案了呗。”

“诶。”陈胖子垂头丧气。“要是我也能去多好啊。”

“按照新闻说的。”洛修说。“这次联合政府一共组建了三百艘城市堡垒级远征舰，其他小的舰艇更是足有上万艘，派遣的联合军达到三百万人。这只是逐日计划第一批次，从这里，到那个太阳，需要二百二十三年一百二十六天。所有的士兵需要进入沉睡状态才能抵达。据说，以前那个太阳没这么远，在其周围，还有很多其他行星，不过在那场战争里，除了我们星球，其余都被摧毁了。外星人的军事堡垒悬在那里，成了新的太阳。可那要真是外星人的的军事堡垒，为何他们从没有发起进攻。他们既然能建造如此巨大的军事堡垒，征服我们，该易如反掌。况且要不是他们那个太阳提供能量，恐怕我们自己就灭亡了。这一切，都有些反常。”

陈胖子一拍洛修肩膀：“别想那么多，肯定有原因的。”他反倒开始替洛修解惑。“只不过我们不清楚罢了。或许宇宙中有某种规则，他们也要受到规则制约。”

陈胖子越说，越觉有道理，越来劲。“不管怎么说，我做梦都想到城市堡垒级战舰上去看看。”

“还有机会的，新闻不是说了，这只是第一批，以后还会陆续派出舰队的。你还有机会，不过，要想入选，得需要好好学习。”

“啊，学习......”陈胖子的脸垮了下来。

几人聊了会散了，洛修落在最后离开，他看着悬在远方天边的太阳，心中也不禁澎湃。征服太阳，驱逐侵略者，这是他们这代人从小就受到的教育。如今，终于开始迈出了第一步。他才十二岁，洛修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站在奔赴太阳的战舰上。这是他们这代人的使命。这样的念头，从他们出生开始，他们所受到的教育，他们所身处的环境，就将这一信念深深植在脑海。

宽大的屏幕上，直播着出征仪式。

联合军总指挥官李征将军做最后动员。他是第一一批次远征军的总指挥。不过他并不随军出征。出征联合军执行总指挥为刘唐将军。刘唐将军本是大校，由于担任此次出征的执行总指挥，随军出征，军衔已经提成了中将。

“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征途是星空。从今往后，全人类都会铭记你们的丰功伟绩。我代表联合政府命令，联合远征军第一舰队，出征。”老将军用尽所有力气喊道。

无数的战舰腾空而起，渐渐消失在天空，也消失在屏幕里。无数人看了这场出征直播。无数少年心里也埋下了种子。终有一天，他们也会站在远征的战舰上，或许再也回不来，但是义无反顾。

“你说，我们这些多年的动作，是不是都被他们看在眼里。”老将军瘫在椅子上，仿若刚刚的讲话用尽了力气。他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头。也常出现在新闻里，联合议会主席，主要协调此次远征除了军事之外的各项事务。与老将军是多年搭档。

“应该，不，肯定，他们有这个实力。”老头答道。

“倘若能看到，为什么不管不问？”

“没有人会在意蝼蚁的小动作。”老头扶着拐杖，坐得笔直。

“他们当年为什么要留着我们，还签订了这般协议。我们是别无选择，但他们，完全不必这般多次一举。”

“兴许我们对他们有特殊意义，兴许宇宙间有其他规则。不过，我们自己不知道罢了。按照协议，每隔百年，我们需要为他们提供一批能源，能源，哼。”

“他们那个机器，真的需要所谓生物能？连太阳都造得出，能量支撑还停留在如此初级阶段，真是笑话。”

“我们无谓的猜测一点用都没有。他们有实力为所欲为。”

“以我们现在联合政府的实力，有机会挑战吗？”

“每一次逐日远征，都将是一种试探的机会。”

“这只是第一个百年，不知这样的谎言还能维系多久。为了这天，我们的教育，我们的宣传，已经准备了太长时间。”

“告知真相又如何，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罢了，目前的局势，凭我们根本无力改变。或许，终有一天能够改变的吧。”

“亲手将这么多年轻人当成能源送过去，我，于心难安啊。”

“你只是将他们送上战场。从以前的太阳毁掉那天起，这就是我们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