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阮阮,我们又见面了”
乌城一入冬便陷入了阴沉,待寒气氤氲时风吹在脸上都刺的生疼。
她望着眼前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思绪不禁飘回了一年前。
第一次遇见江云笙的时候,他正醉醺醺地倒在街头巷尾颓靡不振,着实把一个人走夜路的她吓一跳。在路灯的映照下才隐约看清那张没有一丝生机的苍白面容。阮阮走近了些试探性的挥了挥手
“你好,你,怎么了?”
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闷吭一声,随后无力的朝阮阮伸出了手,嘴里呢喃道
“帮忙,拉一把。”
阮阮木讷地拉住了他冰凉的手,猛的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他颤颤巍巍地站在了阮阮面前,浑身充斥着酒气,目光迷离的望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谢谢。” “你没事吧?” “没事”
话音未落,他又哐当一声倒在了阮阮面前。
直到天亮,阮阮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时却发现病床上的人没了踪影。正欲起身,身后就传来了温和的声音。
“你醒了,昨晚真是麻烦你 ,谢谢。”
他站在窗前盈着笑意,阳光透过白色帘纱风声作响。阮阮愣了愣,只觉得他像一束光。
“没事啊,缘分嘛。”
他微微一怔,眉眼带笑。阮阮抿了抿嘴又道
“我叫阮阮,你呢?”
不知怎的,他神情突然变得奇怪,似悲怆又似高兴般,良久才应道
“江云笙”
没想到自此一别后,竟然又遇见了他。
江云笙穿着一身棕色大衣 ,眼眸噙着温润的光泽。 回过神后的阮阮整个人倏地僵持在了原地,愕然道
“江云笙,居然是你! ”
江云笙见她脸冻得泛红,连忙取下自己身上的米白色围巾一圈又一圈地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着一双透彻的杏眼忽闪忽闪的。
暖意瞬间包裹住了她的脖颈,阮阮的脸愈加红润,突然间无所适从。
“还冷吗?阮阮。”
“好多了,谢谢。”
“ 阮阮见外了 ”
江云笙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风拂过路边的梧桐树,枝桠间雀跃。
咖啡馆里暖流涌动,阮阮低头搅拌着杯里的咖啡泡沫道
“真是巧了,我上次来乌城就遇到了你,今天居然又遇到了你。”
江云笙底眸看着她,言笑
“ 我一直以为阮阮是乌城人。”
乌城的冬天长,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不怎么怕冷。似乎也比它处的人更加盼望春天。
“乌城是我外婆的老家,我和父母都是A市人。你呢,江云笙?”
“我,,我也算是乌城人吧,去年刚回乌城,办理父母后事。”
话落,隔着杯子里冒出的腾腾热气,阮阮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瞬息的落寞。
见阮阮仔细打量着他,江云笙问道
“阮阮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她撑着脸,恍了神,喃喃道
“江云笙,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望向窗外,灰暗的天逐渐放晴,阳光透过云层,熠熠生辉。
(二)
乌城临海,冬天的雾仿佛附着于海面,白鹭飞过天水交集处。入夜时分灯塔的光会照亮船只,倒影融进潮水中,随之起起落落。
“哪有人冬天逛海滩的,阮阮”
江云笙打趣道。
“ 我觉得冬天的海最好看啊! ”
阮阮小步走在前面,时常回过头看看他跟上没。月光下江云笙那张精致无暇的脸显得那么不真实。
海面涌起寒风,阮阮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脚步加快上前替她挡风。
冬天的海风冷的刺骨,似要将人吞噬般猖獗。阮阮的鼻头被冻得通红,活像年画上的娃娃。江云笙哑然一笑,敞开大衣将她深深拥入怀里。
阮阮被包裹的紧紧的,稍稍一抬头便对上了他深邃的眼眸,相顾而笑。
“江云笙,我像在哪见过你。”
海浪声翻腾,湮没了她的话语。
“阮阮,你说什么?”
“ 没什么 ”
她脱开江云笙的怀抱,顺着乳白色的路走向灯塔的方向,身影被光越拉越长。
江云笙从身后拥住她,耳畔传来柔和的声音
“阮阮,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
那时我跟父母初到乌城,父亲因为生意四处奔波劳碌,留我和母亲独自在乌城生活。后来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且需要一直在院治疗,父亲为了筹齐费用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工作。我便一直照料母亲起居,直到后来遇到了你,阮阮。
我少言寡语并没有什么朋友可言。你带给了我快乐,陪我度过了很多无趣难熬的时光。后来母亲病情越来越严重,已经不是药物治疗能控制的了,最终没能熬过病魔,死在了手术台上。我痛哭不已,你不停的安慰了我很久很久。父亲几近崩溃,最终决定带我离开乌城去往C市定居。我永远没能忘却临别时你眼里的泪花。可当我再回到乌城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随家人离开了乌城。没人知道你们的具体地址。
我以为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再后来父亲的老板因为欠债破产跳楼自杀。所有的债务因变都压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整日酗酒还欠下了赌债。心脏病的他几年前去世了。我回乌城料理父亲的后事,没想到在那种烂醉的样子下竟然遇见了你。
阮阮转过身一头埋在他肩窝哽咽着。江云笙轻抚着她的发丝,眼中薄雾冥冥。
“江云笙,你为什么不早说。”
“一切似乎都太突然了,我担心你已经忘了。刚刚抱你是不是太唐突了。”
阮阮猛的抬起头,红红的眼圈盈着泪光。江云笙拂去她眼角的泪,指腹微微发烫。
“我当然没有忘记过,当初你离开乌城后很久没有再回来,我每天都会在渡口等你。后来父母因一些事带我搬离了乌城,外婆年迈就留在了这里。我每年都会回来,可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了。我只记得你叫阿笙”
灯塔下两簇人影相互依偎,朔月光辉散为风雪飘然而下。
“阮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知道,知遇之恩必当竭泽相报。”
(三)
时值黄昏,凉风掠过白桦林,石阶尽头的墓园依附着小山丘。
江云笙牢牢的牵着她的手,步履停伫在两座墓碑前。阮阮鞠了躬将花束放下,他轻轻拂去杂草灰尘,目光久久滞留在黑白色的遗像上。
“爸妈,我带着阮阮来看望你们了。”
“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好了,云笙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是他永远的亲人。”
阮阮笑着挽住了他,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记得走出墓园的时候霞光透过云层,竟有些盎然春意的感觉。
“阮阮,我们结婚吧 。年后,在乌城。”
他的语气柔和,像煦煦春风般带着花香。
“好”
她应答道,可能乌城的黛瓦白墙适合终老。
倏尔月余,冰雪迅速地覆盖了整座城市。就在这一片白茫茫里,年的味道逐渐增递。
阮阮怕冷江云笙便不让她随便出门,然后辞掉了C市的工作,每天给她做各式各样的饭菜。自然而然的生活就有了烟火气,经过商讨后决定明年见过阮阮父母就回乌城结婚。
“云笙,外面雪停了。”
阮阮满眼期待地拽着他的袖口,言外之意就是出去玩。江云笙无奈也只好由着她。
街头巷尾的雪都是那样厚厚的一层,踩上去会发出哧啦的轻微声响。枝头松动的雪纷纷扬扬的飘落掩盖了喧嚣。
江云笙好不容易拉住了动如脱兔的她,赶忙给她把围巾又整理的严严实实的。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帽子给她戴上了,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样阮阮就不会冻着了。”
“是啊,我也动不了了”
见她在雪地里举步维艰的样子,跟在身后的江云笙不觉笑了笑。
凉风嗖嗖地灌进衣袖,莫名间一阵刺痛的眩晕感猛的侵占了他的意识。阮阮见他文弱苍白的脸没有什么血色神情也有些恍惚急忙问道
“怎么了云笙?不舒服吗?”
“没事的阮阮,可能是胃炎犯了。”
江云笙浅浅一笑随即拥住她,远处的山峦晕开来青色的墨,染透半边乌城的天。
回家后阮阮一直担心他身体,就又是鸡又是鸭又是中药材的炖出来一锅十全大补汤强迫江云笙全部都喝下去。补不补身体其实不知道,难喝却是真的。江云笙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
“阮阮,我感觉好多了,要不,,”
“不行,必须喝完。”
江云笙不忍打断阮阮,她一本正经的煮汤样子颇有贤妻良母的风范。
入夜,月光洒入阁楼里,像一把利刃划开黑暗时倾泻出的亮。阮阮睡得正香,他靠着门框透过玻璃窥探寥寥星辰,偷偷点燃一支烟又掐断。
腹部传来的痛楚蔓延至全身上下,仿佛一叶轻舟陷进了汪洋大海,呼吸不了挣扎不动,直至溺亡。
两声短促的咳嗽惊醒了阮阮,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扑进江云笙怀里,嘟囔了一句晚安。
(四)
凌晨的天刚蒙蒙亮,静谧的街道就连空气都好似稀薄了几分。
直到在医院做全身检查时江云笙还在担心害怕阮阮醒的早找不到自己而担心。医生拿着体检报告沉默了良久,江云笙见医生表情凝重便寻问道
“很严重吗?”
医生抬了抬眼镜,将报告递给了他
“胃癌晚期。”
空气冷清的让人窒息,长廊里响着悠远回声,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道
“还有多长时间?”
“你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应该尽快入院化疗。”
望着不远处明晃晃的台灯,有几只小小的飞蛾盘旋流连。他的目光游移过那一张张检验报告,阮阮的笑颜跃然纸上。
医生疑惑他并没有多大反应,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一样。
“长的话半年左右,短则,,一个月。”
“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也要往好的方面想毕竟,,”他很清楚晚期能治愈的几率几乎为零,医生安慰的话还未说完江云笙已经起身离去,只留了一句谢谢。
迈出医院门还没几步猛烈的眩晕感便卷土重来,上腹的疼痛仿佛要活活抽走灵魂。他忍着痛将检验报告揉作一团废纸扔进了垃圾桶。
“哥哥买束花送给女朋友吧。”
他低头看,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正映着他笑。小女孩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心生欢喜。他一时有些恍惚,想着如果和阮阮能有个孩子那一定会像她一样。
“哥哥全都要了,外面冷你早些回家。”
小女孩开心不已的将花递给了他,临别前还不忘挥了挥肉嘟嘟的小手盈盈笑道
“谢谢哥哥”
江云笙到家时候阮阮正揣着手乖乖的在门口等他。
“你别出来,外面很冷。我去给你买了花,你看。”
他捧着鲜红的玫瑰花站在雪地里格外的耀眼,原本颀长的身形显得瘦怯了些。突然间他单膝跪在雪地上不假思索道
“阮阮,我爱你。”
“江云笙,我也爱你。”
阮阮朝他扑了过去,两人滚在雪地里望着天边露出的鱼肚白笑了。鲜红的花瓣像飞雪撒落在地上,赫如渥赭。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妈妈模糊的身影变的越来越清晰,爸爸说“等妈妈病好了就在乌城开一家店做小本生意”,妈妈牵起他的手说”阿笙长大了妈妈可就享福了“ 。后来他还遇见了一个叫阮阮的小姑娘,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两个好看的梨涡。
乌城的最后一场雪带走了杳杳思念。
也带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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