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丙鱼 图文编辑：丙鱼
01
陈音已经在银行工作六年了，农村出来的孩子，没那么多心眼儿，为人踏踏实实，工作兢兢业业，顺着坡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爬。每个月，他都会给家里打钱，少则一千，多则数千，父母都是实实在在的农民，平日里的花销并不大，所以大部分钱都被父亲存着——说是给老两口存的养老金，其实还是给儿子留着。
夫妻俩把小陈音拉扯大，流了不少汗。俗话说养儿防老，陈音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做事稳稳当当，成绩在班里拔尖儿，在家里还肯下力气帮忙干活。
西苔村不算大，村人又爱扯闲话，因此几乎每一家的情况大伙都清楚明了，但是不管有没有当着陈音家人的面，大家在聊到陈老三家那个陈孩儿的时候，说不出别的，嘴里只剩了夸。
2008年夏天，陈音和村里的六七个伙伴一起参加了高考，结果出来，陈音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一本，也是几年来村里唯一一个考上一本的学生。村里有习俗，考上大学是大喜事，要摆酒席、喝喜酒，亲朋好友、家族族人乃至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前来祝贺。那天，他父母脸上止不住地笑，陈音跑前跑后端茶敬酒忙了一整天。
02
忙忙碌碌又是一年，2018年年底，陈音提前买好了回老家的车票，带着满腔的思念赶回家乡，想到父母亲的脸，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不禁泛起微笑。
连坐车带倒车，累了一整天，车子终于缓缓开到了村口，陈音激动地跳下车，但当他看到眼前的东西时却愣住了。
北风呼啸。面前是一张白布大横幅，两头拴在路边的两棵槐树树干上，四个黑色大字，随着寒风前后鼓荡，如同海盗鼓起的帆。陈音把眼睛瞪得溜圆，从左到右又默念了一遍。“打，倒，陈，音。”打倒陈音！白布黑字分明地写着，打倒陈音！陈音心里其他所有的心情烟消云散，只剩了一肚子问号。
得罪人了——这是他想到的第一个答案。但还是讲不通，自己出门在外，难得年底才回一趟家，去哪里得罪村里人呢？是父母冒犯了别人？不会，父母都是极淳朴的农民，占得别人一点便宜便会良心不安，心里就没有过坏念头。这……这八成是恶作剧。左边那头的绳子耷拉着，随风摇摆。陈音还在愣神。对！恶作剧！不知是哪个坏小子干的！陈音由疑转怒，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就算不打也要痛骂几句！
陈音气愤地把横幅薅下来，胡乱卷成一团，手里攥着一角提着这“状子”扭头回家。
03
碧蓝的天，太阳斜斜照着，陈音心里急，走的也急，直冒了一身汗。北风不留情面，净往大了、冷了吹，陈音赶忙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
经过村委办公室，他被墙上的红色标语吓了一跳。有点泛黄的墙壁上，赫然写着一句话：向我们的榜样陈音同志学习！他在脑海里踅摸别个叫陈音的，死活没想起村里跟自己重名的。怪了，这个“陈音同志”如果指的是自己，那就比有重名的还要怪了！
一路上，他越走越感觉不对劲，每走过一条街，就会出现一句像如“陈音同志是我们的好榜样”的标语。走到家门口，他下巴差点掉地上——大门对面的墙上，竟然挂了一张自己的巨幅画像！陈音这回是彻底晕了。
“你给我滚出去！”
院子里传来争吵声，陈音赶忙走进家门。父亲正指着一个男孩的鼻子痛骂，男孩身后还站了六七个孩子，看起来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没看到母亲，可能是出门了。
“爸，咋着了？”（方言，下同）
“你上屋里去！等等和你说。”
04
“你就是陈音？”打头的男孩盯着陈音说。
“是我，你们做啥这是？”
“这孙子可回来了了，我寻思陈音长成什么鸟样，能叫大家伙当神仙供着，今天一见，才知道是这么个熊样！”
陈音怒从心头起，心想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至于不至于这么骂我，横幅肯定是他们挂的。但是高材生毕竟是高材生，陈音压住怒火，尽力平静地说：“我压根也不认得你，你凭啥这么骂我？”
一个高高胖胖的男孩回答了他，“凭啥？你这一路过来没看着吗？你看看，外面墙上挂的是啥，写的是啥！一个个的都把你当神仙、当如来佛祖！我早就受够了，考上大学很了不起？你问凭啥，我还想问呢！凭啥你考上大学我们要受罪！”
几句话把陈音给说蒙了，“受罪？受什么罪？”
打头的男孩冷笑一声，“受什么罪？你还真是啥也不知道啊！你考上大学走出去，你是了不得了，你有钱了，有地位了，有名了！你是个人才，是‘化学脑子’，我们可比不上，你知道我妈说什么吗？她说我跟陈音一比就是一头猪！我们的爸妈天天拿我们跟你比，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
“考上大学才是正道，考不上就不活了是吗？你那些事迹我们早就听烦了，什么帮家里干活、帮母猪接生，你这么能，怎么不去养猪呢！上个屁的学！
“我一开始寻思光我妈这样，后来才知道，大家都是这样！村主任是个混蛋，正事没干多少，整天扯闲地瓜（方言：做闲事），他叫全村人向你学习，哼，他自己就是头驴还叫别人学习！学生向你学习，大人也向你学习！了不起啊！恁妈妈呢？又去别处演讲了吧！了不起啊！”
陈音彻底傻了，也彻底明白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遥远的故乡，自己会变成榜样。用榜样这个词似乎不太恰当，这样的待遇，这么说吧，西苔村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在20世纪——当时的对象是一个老神婆。
05
傍晚，暮色穿过村委办公室大门前老柳树的枝杈，照在一行人身上。他们在门口停下，两个男孩子面对着大门倏地拉开一条横幅，白布黑字。
横幅正前方盘腿坐下一个人，满面风尘。
*本文灵感来源于真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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