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 草稿

作者: 席华裳 | 来源:发表于2021-05-22 11:05 被阅读0次

    半夜起床去爸妈房间看了看,妈妈已经睡了,爸爸睁着眼睛,抱着被子,我走过去轻声问:“爸爸,还好吗 ?”他摇摇头:“疼!”我拍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间,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爸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本就有胃癌和胰腺癌,一个月前又因为肠梗阻开了刀,才刚好点,又开始化疗了。

    白天,妈妈说她头疼得厉害,抬都抬不起来,她说:“娟娟,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眼也疼,头也疼,嘴巴也歪了,吃东西总漏,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做手术了。”

    妈妈是听觉神经瘤,一个月前在华山医院做的开颅手术,手术很成功。听神经瘤虽是良性的,但手术历经了7个多小时,术后才一个月,现在是恢复期,又是阴雨天,疼痛再所难免。

    妈妈是忍不了疼的,眼泪又多,她说她近70年从来没做过手术,在医院里拿到病号服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了。

    在她喊疼的时候,爸爸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蹙着,手捂着肚子,我知道他很疼,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一开始他也喊过,在医院里,胰腺癌术后,他说:“娟娟,我恐怕不行了,我出不了气怎么回事……”医生来看过几次,都说没事,说各项生命指标都是正常的,不用担心,可是他还是难受。

    出院后,我带他去看心脏方面的专家,专家一听刚做完手术,就说:“你的心脏一定是没问题的,胰腺癌那么大的手术都过来了,一定没问题!“

    可是爸爸还是忧心忡忡:“我总感觉呼吸困难,出不了气怎么回事?”

    专家说:“你现在说话都正常的,怎么会出不了气呢?”

    爸爸痛苦地摇着头:“就是难受,很难受。”

    专家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那我给你开点药吃吃看吧。“

    专家开的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爸爸吃了,果真好多了。

    那时,我才知道,父亲是怕的。

    是呀,怎么能不怕呢,癌王,最初听到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手术做了十几个小时,从早晨第一个进去,到傍晚最后一个出来,手术等候区里的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那时候不知道,能在等候区等待也是件幸福的事。

    妈妈在病房里等待手术的时候,一天夜里,我突然接到老家的电话,小姑说,你爸爸突发肠梗阻,要手术。

    我不敢相信,明明走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爸爸还说,等妈妈要手术的时候,就来上海看我们,顺便复查。

    没想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我在走廊上接着主刀医生的电话:“你父亲的情况你也知道,之前就有胃癌,后来又有胰腺癌,现在发生肠梗阻,腹腔里什么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也许粘连得很厉害,我们什么也不能做,打开就把它给关上了,也有可能,打开腹腔,肠子爆出来,我们关都关不上……”

    我被吓到了:“那有没有最好的情况呢?”

    “你父亲这样的病情我们没办法预估最好的情况!”

    “那不开刀呢?”

    “那要看你父亲忍不忍得住,他都已经蜷在一起了。”

    “我能考虑考虑吗?”

    “你尽快!”

    后来我打电话给我老公,老公联系到上海的主治医生,说上海这边医院能接受,我打电话回去跟老家的医生商量,用120把我爸送到上海来怎么样?医生说:“可以是可以,但在去上海的路上什么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要考虑清楚。”我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姑已经在那边喊了:“别送上海了,你爸现在就疼得都受不了了!”

    我心一横,对医生说:“开刀吧,什么后果我都承担,我爸爸就交给你了,但求求你,别让我连爸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医生说:“我们会尽力的!”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捂着脸哭着……过了几分钟,我站起来,擦干眼泪,缓和一下情绪,走回病房。

    妈妈问:“和谁打电话,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试着挤出一丝笑容:“哦,和宝宝,她一直哭不肯睡觉,哄了好久都哄不好!”

    “现在呢,好些了吗?”还好她并没有怀疑。

    “嗯,好多了,要睡了,你也快点睡吧!”我两只手害怕得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全身忍不住发抖。

    幸好灯光暗着,夜色成了我最好的保护色。

    我坐在椅子上,头靠在床边,心中在不停地祈祷:“没事的,会好的,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萨……”我不信佛,但每遇大事,总还忍不住祈求神佛保佑,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心里多一点支撑,正在默念的时候,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声,我心一紧,想:“完啦!”赶紧跑出去看。

    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的女子双手紧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一声声哭喊着,每哭一声身子就矮一截,我生平从没听过这么悲伤的哭声,那么绝望,那么无助,哭得人心里一颤一颤地,忍不住就会跟着红了眼眶,流下泪来。

    有人说她小孩恐怕没救了,才11岁,刚进了重症监护室,说小女孩刚进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没想到才这几天就这样了,医生说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全国有名,她这样哭,恐怕是真得没希望了了。

    我看着她站在那里,靠着墙,这样年轻的母亲,满脸泪水,像是替天下所有的母亲哭,像是替天下所有的女儿哭,像是在替我哭……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我接起电话,不敢出声,那边传来小姑的声音:“娟娟,手术成功了,别担心,你爸进ICU了。”

    真是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因为太紧张,是没感觉到疼的,疼是后来慢慢地,一天天看着爸爸消瘦下去,看着他紧蹙着眉头,看着他手捂着肚子,看着他蜷缩着身子,看着他疼而感觉更疼的,就像他和别人说起我的白发忍不住心疼一样。

    网上说,这种病就是瘦,瘦到最后不成人形,身上就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牙齿都包不住突出来,眼睛陷下去,说这种病到最后不是疼死,就是饿死……

    有时候夜里我想都不敢想,一想就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天爸爸总爱秤体重,说又瘦了几斤,我听一次就疼一次。

    太疼了,女儿有时候会跑到我身边问:“妈妈,你眼睛怎么又红了?”

    “妈妈头疼。”我假装低下头给她看。

    “那我摸一摸。”她伸出小手摸摸我的头。

    “摸好了,还疼吗?”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不疼了!”我微笑着回答。

    “妈妈,可是我手疼!”她举起她小小的手指给我看。

    “怎么红了?”我拉起她的小手问道。

    “被东西压到了……”她委屈地嘟着嘴。

    “我吹吹好不好?”我将她的手拿到唇吹了一下:“还疼吗?”

    我以为她会说不疼,但她却说:“还疼!”她举着手给我看:“妈妈,你看,还是红的,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红!”

    “那怎么办呢?”我拉着她的手,轻声问她。

    她抽回手,软糯糯地说:“那也没有办法!”说完又跑去客厅玩了。

    ”那也没有办法……”我苦笑着摇摇头,是呀,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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