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三,征有苗
禹伐有苗,此事录于尚书•虞书•大禹谟,后世有人证此篇为后人伪作,不信。但墨子•非攻下也有记载,而且与竹书纪年同。但作为信史之首的史记却对此语焉不详,只在五帝本纪和夏本纪中各有两句涉及到了大禹治水成功后的苗,一个是“分北三苗”,一个是“苗顽不即功”。那到底有没有这件事呢?我以为是肯定有的。我想在此做一番推敲,让诸位读者看看,是否合理。
其实也很简单,从字入手。尚书与墨子中记载的都是有苗,而史记中的只写苗,或是三苗。孰是?我以为这次史记为非。细心的读者一定还记得,三苗在帝尧一代的时候已经被丹朱所平定,即使还有残余,丹朱尚在,不至于让禹去丹朱处征伐。但禹确实是去了。那肯定这个有苗并不是三苗。有苗,什么人可以拥有苗人呢?自然是战胜了他们的丹朱一族。这里我们又可以得到一个辅证,那就是丹朱一族行的确实是奴隶制,以至于后以有苗为别称。大禹也只有去征伐丹朱一族,才能符合我们之前关于共工和神巫之间争斗的逻辑。帝尧之子与神巫之间关系之深,怎么讲也是不过分的。手握重兵的神巫丹朱,正是共工们最危险的敌人。这也符合以下史书记载
竹书亦曰:后稷放帝朱于丹水。山海经.海内南经注。汲冢纪年云:后稷放帝子丹朱。史记五帝本纪正义
后稷是辅助大禹治水的“治水派”中的二号人物,由其在辅佐大禹伐丹朱,击败后又流放了丹朱,也是很合理的。坐实了大禹伐丹朱这个史实后,接下来还得坐实一件对古之学者来说更大更难以接受的史实:
括地志云:……竹书云:昔尧德衰,为舜所囚也。史记.五帝本纪正义
汲冢竹书云: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广弘明集卷一一法琳对傅奕废佛僧事
汲冢书云:舜放尧于平阳。史通疑古
括地志云:……竹书云: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史记五帝本纪正义
我们可以看到,竹书纪年记载,帝尧被帝舜囚于平阳。而司马迁在史记中分明写着是帝尧禅位于帝舜的。历代为此聚讼不休,无一能合理解释者。现在我斗胆,接着本文的逻辑,揭开这一矛盾现象背后的必然。
聪明的读者一定已经想到了,因为舜和禹与传统神巫之间的斗争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权利倾轧,而是一次从下到上全新的社会形态以及与其相适应的权力机关的建立。这是又一次堪比帝颛顼宗教改革的社会改革。那么保守的神巫体系自然会拼死阻扰。两派的冲突在舜给治水派大肆加官进爵时达到了顶峰。史记记载,伯禹为司空,主营造(不要小看营造,无论是筑城还是治水都是大工程,需要协调方方面面大小事务关系,我们姑且也可称为总理);弃为后稷(周之祖),主农业;契为司徒(商之祖),主五品之教。【这里我想小议一下这个五品之教。儒者一般解为“父母兄弟子”,也不错,但是不完备。还需加入另一方面的人际关系,那就是商。如上文分析,盖当时在衮州已有足够发达的商品经济,贩夫走卒应该不在少数,舜年少时也曾“就时于负夏”,就时,趋时逐利也。那么把商品从一处运到另一处,有时是自己贩运,有时也会央托他人。又据说商契一族是在黄河下游(位处炎黄与东夷两大集团中心)一带的游牧民族。看看这个地理位置和社会形态,不是商人胚子又是什么?既然是商人,自然有买卖,有买卖订立合同自所难免。合同在中国又叫“契约”,这个契字又于商朝祖先名字暗合,耐人寻味。】;皋陶作士(法律),主刑法;垂为共工,主百工(这个百工可能指小规模作坊式的工匠,之前的治水之共工禹已经升任为“司空”,即更高一级别的共工(注意空字中仍有工)了);益(秦之祖)为虞,掌山泽(也就是开荒辟野并随时驯养可能的野兽,同时铺设道路);伯夷为秩宗,典三礼,主政教;夔为典乐,教胄子,即培养贵族子弟;龙为纳言,上下传达政令,同时具有监督职责。我们可以看到,经过这一次的分封,治水派掌握了各个重要部门,其领袖大共工禹更是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空”(即总理,传司空为帝少昊所设,但肯定不是常设而且非要职,所任者皆无名以传。今又独为禹设,可见共工此时地位之尊崇)一职。于此我们看到,统治权发生了分化,原先有神巫独享的神权(即统治权)一份为二,共工这个阶层终于被正式纳入统治核心。到了这个时候,死硬派神巫已无退路,拼命反扑。此时帝尧未死(史记明载帝尧死后帝舜登位,其实用的是春秋笔法。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证。伐有苗时帝尧年应为87-90岁,而帝尧寿至少98岁。史记前两篇,以此处最为混乱。),死硬派神巫此时很有可能说服了已经年老糊涂的帝尧,要其收回舜的摄政之权,并联系丹朱,希望借助其武力,像放逐鲧一样,再次扼杀可能的变革。帝尧可能受到某种蒙蔽,又或者看到自己之前对鲧一族“负命毁族”的断语居然成谶,于是同意了神巫的做法。于是神巫们在社会上散布流言,大造巫蛊之术来蛊惑人心,墨子非攻下记载: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龙生于庙,犬哭乎市。同时可能还发生了旱灾,这下神巫更可借题发挥,造谣这是因为大禹治水而带来的天谴了,所有的不利因素汇集在一起,仿佛一场末日危机就在眼前。
大乱当前,这是新政权建立之后遇到的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但帝舜与禹早有准备。一方面帝舜出面虔诚祭天,尚书记载“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稳定住民心,并暂时囚禁了帝尧,以控制都城的神巫势力;另一方面禹积极施工已解决旱情,墨子非攻下记载“夏冰,地坼及泉,五谷变化,民乃大振。”夏冰,我的理解是振工以水浇田,为什么这样理解,我稍后会详解;地坼及泉,就是凿井取水。(据徐旭生先生考证,凿井技术也是治水的副产物,相传是益发明的(吕氏春秋·勿躬篇“伯益作井”),而且这个技术以后大利天下,使得人们可以不再聚水而居,从而去开拓更广阔的天地了。)有了这两手,神巫借天灾造谣带来的信任危机解决了。马不停蹄,帝舜命禹兴师讨伐在南方上叛乱的丹朱。旱情解除,民心大振,禹又从上游而下攻击,天时地利人和,丹朱焉能不败?此役过后,新生的开明神巫与共工共治的政权牢牢地建立在了中原大地之上,而顽固的神巫一派,从此退出了历史的中心。
接下来我想讨论一下一个很大的文化命题,那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民族又叫做华夏。左传注疏解华夏为“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辞藻虽美,但在我看来言过其实,未得元始之意。如何解“华夏”呢?先从“夏”字入手,据说夏字在殷商甲骨文中无有对应之字。我认为,夏字实乃貢字的异体。为何?细心的读者肯定还记得我们在前面说过,“工”字在甲骨文中的形状是上为T形,下加一“口”。那么“貢”字自然就是上为T形,下加一“口”,再下加一个“貝”。写出来像什么?是不是很像一个“夏”字?盖舜禹奠定的这个新政权与“貢”这种赋税制度是密不可分的,因此,夏,这种异体字,就用来表示因“貢”而形成的这种制度,也就是我所谓的中国式“国家”。还有一个旁证,四季中的第二个季节也叫做“夏”。为什么呢?盖此时往往水患频发,因此需要振工治水。周人不失古意,故以夏名之。那为什么又要加一个“华”呢?大家一定还记得,舜,又名重华。华字即从此来。盖当时普罗大众早已习惯宗教统治,今虽建立一新国家,但不与过去发生某种联系在底层也是说不过去的。因此在夏之前冠以一华字。意思是最高统治者仍然是有神力的。但为什么不用“重”呢?这可能象征着神巫与共工的某种妥协。“重”字由于其源自于声威颇大的重族,用“重”字容易让人以为这个政权的核心仍是神巫,这是实际上已经入主核心的共工阶层所不答应的。因为此时从中央大员到地方诸侯,有很多已不再是神巫氏族出身,而是因为治水有功(或也有浑水摸鱼的)而成为统治者的。故而折衷,就叫“华夏”吧。用我们熟悉的话解释就是“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共工团结在以舜为领导核心的开明神巫中央周围”。这两个字背后蕴含的历史是如此的深厚,教人感叹:洪水中挽大厦于将倾,同心合力巧施谋划,治水之后竟成一更加兴旺发达之新国家;苗逆时摧锋于正锐,敬天而又能尽人事,功成不居而能和平共处更号谓之“华夏”。 壮哉,伟哉,公哉。中国有尧舜禹,实乃一大幸。使得中国式国家在诞生之日起,并没有沦为恩格斯所鄙夷的仅仅是为私有制而生生造出来的“橡皮图章”。在万世之后,我们仍能堂堂正正地说出,“我,是煌煌华夏之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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