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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论浩然之气(五)

孟子论浩然之气(五)

作者: 037c26111bb7 | 来源:发表于2018-09-28 17:40 被阅读34次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孟子·公孙丑上》“浩然之气”章)


    整个“浩然之气”章围绕“不动心”这个话题而展开,公孙丑在功利上转圈子,孟子主动抛出告子,指出:“告子先我不动心”。一下吸引了公孙丑的注意力,接着问:“不动心有道乎?”公孙丑本来想知道孟子与告子如何养得此心不动,顺便比较一下两位贤者境界之高下。孟子知道盘旋在公孙丑心中的私心杂念,不愿意多谈自己,所以不直接作答,而是详细阐发北宫黝、孟施舍养勇之道,目的却是映射子夏与曾子。对比曾子与子夏之学,出于公心作褒贬取舍,最终还是要为孔门之学端本澄源。

    孟子到齐国担任客卿,公孙丑应该刚入孟子门下不久,孟子说的这段话他是听不懂的,兴趣也不大,所以继续追问:“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下面,孟子就开始谈告子如何养得不动心,引告子之言:“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告子与孟子生于同一年代,只是年龄偏长,且不是儒门同道,所以孟子点评告子直截了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

    一、告子不动心之道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脱离了语境,单独分析告子说的这一句话,是很难理解的。尤其“言”与“求”,对于解读告子不动心之道非常关键,但古人对这两个字的注解,莫衷一是。

    为方便讨论,先把这句话转化成肯定的句式:“得于言,则求于心;得于心,则求于气”。孟子为何认可后者而否定前者?思考这个问题有助于解读告子说的这句话。

    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孟子下文开示“知言”“养浩然之气”功夫,透过言辞去体贴义理,不过是随机设教,目的还是要阐发孔门之学。孟子点出“知言”与“养浩然之气”这样的说法,本身具有偶然性,正是在映射告子“得于言,则求于心;得于心,则求于气”,好像是要为告子之学补偏救弊。所以,应通过孟子开示的知言养气功夫来反推告子所言“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

    先看东汉赵歧的注解:

    “不得者,不得人之善心善言也。求者,取也。告子为人,勇而无虑,不原其情,人有不善之言加于己,不复取其心有善也,直怒之矣,孟子以为不可也。告子知人之有恶心,虽以善辞气来加己,亦直怒之矣,孟子以为是则可。言人当以心为正也。告子非纯贤,其不动心之事,一可用,一不可用也。”

    赵歧对告子这句话做如此注解,与孟子对告子的评价合在一起考察,倒是能自圆其说。只是赵歧接续着北宫黝养勇之道来解读告子之不动心,没有把“浩然之气” 章的义理脉络给理清楚,对于告子不动心之道完全给曲解了。

    “浩然之气” 章分前后两节:前一节以子夏之学来映衬曾子之学,北宫黝与孟施舍这两人养勇之道都走极端,根本不可取,但其中蕴含着某种意象。“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孟子详细阐发两人养勇之道,只是以此为中介来领会子夏之学与曾子之学。后一节孟子先阐发告子之学,并作出点评:“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进而因病用药,开示知言养气功夫。只要理解了孟子的思路,就决不能再接续着北宫黝养勇之道来解读告子之不动心。

    再看朱子给出的注解:

    “告子谓于言有所不达,则当舍置其言,而不必反求其理于心;于心有所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不必更求其助于气,此所以固守其心而不动之速也。孟子既诵其言而断之曰,彼谓不得于心而勿求诸气者,急于本而缓其末,犹之可也;谓不得于言而不求诸心,则既失于外,而遂遗其内,其不可也必矣。然凡曰可者,亦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耳”。

    在《朱子语类》中,朱子与学生多次讨论告子不动心之道: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此告子不动心之法。告子只就心上理会,坚持其心,言与气皆不理会。‘不得’,谓失也。有失于其言,则曰无害于心,但心不动,言虽失,不必问也”。

    “‘不得’,犹曰失也。谓言有所不知者,则不可求之于心;心有不得其正者,则不可求之于气。孟子谓言有所不能知,正以心有所不明,故‘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其不得于心者,固当求之心”。

    “勿求于心”、“勿求于气”,朱子把两个“不求”当作告子之不动心之法,对于“不动心”的理解太直接,也过于肤浅。须知,这句话本是说告子的“不动心之道”,而不是“不动心”本身,前者是说功夫,后者说的是境界。孟子直接引述告子这句话,转化成:“得于言,则求于心;得于心,则求于气”。告子不是不“求”,只是需要为前后两个“求”分别设置一下前提条件。

    二、不得于言,勿求于心

    “求”,是告子心上所做的功夫,如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如何理解“言”?对于解读告子这句话非常关键。这个“言”不是一般人说的话,也不是告子之言,此“言”近似于“法语之言”。黄梨洲在《孟子师说》中指出:“‘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此四句是告子一生学问。‘言’者,天下之义理也。告子以为义理散于天地万物,心之所有者惟知觉,故不以义理求之于心,心既空无所有,则一切行事靠我之气不得,须求理于天地万物,故勿求于气”。

    告子一生的学问功夫就是“得于言,则求于心”,有得于言,领会了言语中蕴含的义理,然后反求诸心,以义理来充实涵养其心,犹如《中庸》所言“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为什么孟子说:“‘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因为“言”在“心”外,得于言而求于心,即是心外求理,非求之在我,正如下文孟子说:“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曾子与孟子,传承的是孔门正学,子夏与告子均是“义袭而取之”。向心外求“理”,不仅支离决裂,而且功夫是间断的,不能连绵恒久而打成一片。阳明先生反复强调,功夫须晓得“头脑”,后天所做的一切功夫,只是去尽自家这个先天本体。

    《中庸》八章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善”不是从心外袭取而来,“择乎中庸,得一善”,此是性善,反求诸己,潜在于性体的“善”就被激发出来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大学》连用两个“明”,后一个“明”乃性德之“明”,《中庸》所谓“自诚明,谓之性”。

    孔子曰:“仁远乎哉,吾欲仁,斯仁至矣”。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自家这个心体本来廓然大公、圆满自足,这是后天修学功夫成为可能的内在根据,也是逻辑前提。为仁由己,只要真正向内做功夫,“求”是无条件的,故下文孟子开示“必有事焉”。向外求,可能“得于言”,也可能“不得于言”,功夫失却“头脑”。

    注意体会“得于言,则求于心”与“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虽然两种陈述所表达的意思相同,但孟子以“必有事焉”或“至诚无息”来审视告子的学问功夫,取“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这种表达方式,才能更好地揭示告子学问功夫中隐藏的病痛。

    《大学》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君子须通过格物穷理功夫来涵养充实此心,如阳明先生指出:“必须身习其事,节制渐明,智慧渐周”。《中庸》曰:“成物,知也”。《中庸》论“性”不论“心”,“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不必格物穷理以尽其心,而是直接以德性之“知”来成物。

    对比“成物”与“格物”,有助于领会孟子所言“知言”与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之间的区别。但要注意,告子“得于言而求于心”,与《大学》格物功夫不同,而是类似于“逐物”。

    何谓“知言”?孟子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不是要用思维去分辨与考察诸子百家言论之偏正得失,须知,“知言”不逐外,从中须体会出“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这层意思。如阳明先生指出:“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良知原是完完全全,自然能知是知非,“是的还他是,非的还他非”。

    三、不得于心,勿求于气

    “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这是告子的养气功夫。“得于心”,即此心能定能安,然后以心之义理去统率气,使气得到充实涵养。

    孟子曰:“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孟子认可告子的养气功夫,正如朱子所言:“凡曰可者,亦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耳”。如果完全认可,孟子就不必阐发养“浩然之气”了。

    为什么不认可告子的养心功夫却认可其养气功夫?孟子不待公孙丑发问,自己作出进一步解释:“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朱子注曰:“若论其极,则志固心之所之,而为气之将帅;然气亦人之所以充满于身,而为志之卒徒者也。故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夫志至焉,气次焉”这句话承接“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朱子把“至”理解为“至极”,把“次”理解为“其次”,阳明先生认为朱子对“志至气次”的理解有偏差。

    问志至气次。先生曰:“‘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贰之谓。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夹持说。”(《传习录》73条)

    告子的养气是“得于心而求于气”,“得于心”即心能定能安,然后以心之义理去统率气,使气得到涵养。“不得于心”乃心有未安,不能“持其志”,如果这时以心去统率气,不但不能养气,反而会暴其气,所以孟子说“‘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

    告子的养心功夫属于“义袭而取之”,失却本原,对应养气功夫也只是养其小体,故曰:“气,体之充也”。孟子所言浩然之气却是充塞于天地之间,过化存神,上下与天地同流,浩然之气周流不息,即是天地万物一体之仁。

    阳明先生曾指出:“今人存心,只定得气,当其宁静时,亦只是气宁静”。此心恬澹虚无,不必着意去养气,气自然得到涵养,相对于儒家“求中”功夫(念念存天理、去人欲)来说,养得“气宁静”虽然属于“守气”,但比告子养气功夫——“得于心而求于气”,更为“守约”。这正如孟施舍跟曾子相比为“守气”,但跟北宫黝相比又是“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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